陆谨蹲下身,双手捧着苏星言脸颊,使劲揉,就差把苏星言那张小脸揉皱了,“那你先生教没教过你,助人为乐是立身之本?”
苏星言无奈推开那一双脏手,说道:“先生可不会教听起来就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陆谨问道:“哪里就没道理了?”
苏星言认真点着小脑袋,缓缓说道:“《礼记》说了,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可见,立身之本,是为忠信。”
陆谨瘪嘴,又拉扯着小丫头脸颊,小丫头瞪大眼睛道:“我生气了。”
陆谨说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小丫头鄙夷道:“多背点书吧你,以后用得上。”
“胡说八道,我可用不上。”
小丫头不大愿意搭理这样的盲流子。
但陆谨全然没有看出来,又或许是看出来了小丫头的鄙夷,他也当作没有看出来,拉着小丫头就往外走去。
苏星言耷拉着脸道:“陆谨哥哥,我要回去练字了。”
陆谨说道:“练字练字,字好看就行了,练那么多做什么?今日可是中秋呢,出去逛逛。”
苏星言苦着脸,心里边老大不乐意了,但没办法,人没陆谨高,所以也没陆谨力气大,就这样被他拉着往外走去。
这么看着,就难免让人发笑,林东西站在大堂中,真是想不到,天底下还有小孩子非要练字,大人却不给的事情。
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或许,这句话在商陆看到,也是一样的,又或许并不奇怪,只是他见识少。
梨园名气很大,戏院却不大,商陆看到有几人过去定位,均被告知售罄。
商陆未免觉得庆幸,若不是陆谨早早帮他使了关系定了两个位子,怕是连入门都成了难事。
想必是商陆来的早了,透过院门只看到行色匆匆几名画了脸的角跑过。
两人站在院门前,百里霜转头往后看去,风正大,飘起裙摆,又许是今日不走运,楼台上滴落几滴水,正落在百里霜飘起的裙裾上,她低头看着,摇了摇头,再抬头,街上行人已渐多,唯独让她不喜欢的,还是城中命馆仅是牌匾就已题着金字。
这座城,总算也开始让她不喜欢了。
如果能让她更不喜欢,那就更好了,但如今看来,也就只是指甲盖这么一丢丢的不喜欢的,真为难啊。
商陆将陆谨早早塞给他的木牌递给戏院守门的伙计,那伙计确认一番后招手道:“两位,里边请。”
百里霜虽然是不喜欢,但既然来了,总要进去的,谁叫听戏是要花银子的?
伙计带着商陆和百里霜入了戏院,这才发现院中摆着许多戏台子,各自搭建,竟全是露天的,相隔甚远。
伙计说道:“今日十五,二爷上台唱戏,院外这些戏台也就不开戏了。”
商陆点点头,伙计笑了笑,又不多说,能定到今日这场戏的客人,自然都是有些来路的,客人不愿意多说话,他说两句也就够了,言多必失,惹得客人不满,那就更不值当了。
虽觉得三平里大约也没人敢来招惹梨园,但他自小在梨园长大,那些麻烦,不大不小也都是麻烦。
麻烦得很呐,尽量还是莫要招惹了。
戏台子在阁楼中,商陆跟着伙计走上楼梯,看那不大的红色戏台子一眼,又转过头,颇有些意外。
看台并不多,少少二十个,这么一个看台,便是一副桌椅。
也不知是其中有讲究,又还是如何,商陆与百里霜坐于最前一排,只两把椅一张桌,早早备好了茶点。
刚坐下,伙计走开后,又招呼一名姑娘备了热茶端上来,看那模样,便也该是个丫鬟,商陆不曾想到,看这么一场戏,还会有个丫鬟端茶递水,城中人的日子,过得可真不一般。
百里霜坐商陆右手一侧,随手抓起瓜子嗑着,丫鬟又轻声问道:“小姐,城中还有其他口味瓜子,不知小姐对瓜子口味可还有其他要求?”
百里霜愣了愣,摇摇头,安静嗑瓜子。
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阁楼中,便只剩下百里霜嗑瓜子声,又许是来得实在早了一些,商陆喝了两盏茶后,只有一对中年夫妇缓缓走入阁楼,看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护卫,想来也是大户人家。
二人自戏台下走过,要往后边去,自然要从最前一排过,见到阁楼中只这么年轻一双佳人,夫妇二人微微颔首。
商陆自然不能失礼,还是回了一个礼,百里霜更不必多说,虽平时难免清冷少话,毕竟只是懒得动弹,真到了该开口的时候,其实还是不懒的。
夫妇二人转头见得小姑娘微微一笑,倒是难得多了一抹异色,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虽然是不多见,但三平毕竟还是有那么一些的,只是笑起来,肤色苍白至此的,就实在少见了。
入了阁楼,都是来看梨园二爷唱戏的,也无心多管其他事情,更不会多嘴问一些不该问的话。
他们,毕竟谈不上认识。
再然后,入阁楼的人,也就开始多了起来,但百里霜一直嗑瓜子,商陆则觉得有些无聊,往椅背上靠了靠,抬手端起茶盏,见得一小碟瓜子去了大半,便开口问道:“小姐,你渴不渴?”
百里霜转过头,叫道:“张嘴。”
商陆下意识张嘴,便又有瓜子入嘴,没有意外的是那瓜子已经坏了,他正要开口,百里霜淡淡道:“吵。”
商陆叹了一口气,又想起陆谨的吩咐,入了戏院开场后还得和戏院要一盘三壳果。
虽然觉得奇怪,但陆谨毕竟曾在三平住过几年,想来在戏院点一盘三壳果是必要的一件事?
又过了小一刻钟,一名白衣少年缓缓走入,朱唇白面,格外俊俏。
梨园名声虽然很大,刘三琴其实是不喜欢听戏的,但毕竟是二师姐吩咐的,总要过来梨园查查是否与篡改天命之人有关。
他双目无神,只在想着昨夜那对师兄妹,叹了口气,也都是可怜人,师妹天资横溢,师兄却是个天生废材,怎么走,怕都是要分道扬镳的。
阳光道。
独木桥。
各有前程啊,这就是天命,天意难违,天命怎可改?
说起改天命,刘三琴倒是很意外,如此浓郁的死气,想必是由死向生的逆天之事,怎事前半点痕迹没有?
他晃了晃手中折扇,突然见到最前排中间一名黑衣少女。
很漂亮,确实赏心悦目,但让刘三琴把目光停下的原因,还在于她的脸色。
那样的苍白,可绝不是常人该有的面色。
若是寻常人看来,怕还要以为是得了重病,但刘三琴不同,他不只是命师,还是一名大夫,所以,他比寻常命师多了一门医术,比寻常大夫多了一门命术。
所以,他都很清楚,那黑衣姑娘的面色苍白,不来于大病,既然不来于大病,那自然是来于命格。
刘三琴停在戏台下,站在走道中,睁眼看着百里霜,眼中似有银光流过,窗外晴天起霹雳。
商陆意外转头望向窗外,百里霜磕着瓜子,抬头见到有人盯着她,也不在乎,继续低头嗑瓜子,至于窗外晴天霹雳,更不在意。
刘三琴嘴角微微一扬,转身离开,左眼一滴血泪落下。
商陆还对着百里霜说道:“小姐,大约是要下雨了吧。”
百里霜淡淡道:“那叫旱雷。”
商陆愣了愣,干笑一声,“啊,是哟。”
百里霜转头,黛眉弯弯,面色又冷淡,“看不看了?”
商陆连忙道:“看,看看看。”
百里霜转回头,戏台上,帷幕拉开,戏名缓缓落下。
将军马革裹尸还,春闺梦中尤舞枪。
商陆问身后丫鬟道:“这一场戏?”
丫鬟轻声回道:“将军令最后一场,也是二爷今年最后一场戏。”
商陆点头,想来其他人该是场场都来罢。
抬头见那刀马旦,怀抱将军,妆容虽厚,仍可见其清秀,商陆其实是看不懂的,但并不妨碍,权当作把前边几场切了来看,其实也别有一番滋味。
且从那闺中青衣一番话语,也听得出是新婚燕尔披战甲,十年征战渺无音。
令人惋惜的,还是将军沙场百战死,遗孀闺中尤不知。
令人庆幸的,也还是将军沙场百战死,闺中遗孀尚不知。
虽是听懂了大半,但商陆其实仍是欣赏不来,他一直不喜欢看戏,更不喜欢听戏,意外的是,百里霜磕着瓜子,竟听的津津有味。
商陆便把身子往后靠着,手肘撑在扶手上,看着百里霜那张苍白脸蛋,仍是在犹豫着,要一盘三壳果不是什么大事,但万一她不喜欢,那就麻烦了。
犹豫着,反倒是丫鬟主动问起:“公子,三壳果是否现在上?”
商陆问道:“听戏都是该上一盘三壳果?”
丫鬟愣了愣,然后转头看着旁边津津有味听戏的百里霜。
商陆明白了,这是陆谨吩咐的。
也不曾想到,陆谨的安排还是挺周到的,又许是他早早对商陆性子有些了解。
商陆笑道:“好,上一盘三壳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