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山林屁股紧贴在板凳上,又抬脚踩着另一侧,背对百里霜提起酒葫芦,使劲挥了挥,算是狠狠给商陆打气。
他其实做人也没什么奢求,就是闲来无事,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转眼看去,商陆只是傻呵呵地笑着。
齐山林很生气,用读书人文绉绉的话来说,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就这样的傻小子,能追得美人归,那也算他齐山林眼瞎。
还说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以他这副蠢样,跳到水里去怕是都没用咯。
百里霜吹着风,很安静。
夕阳近西山,那抹红色余晖落在身上,没有半分暖意,但风不大凉,也就不觉得冷。
她把西瓜子放在牙间一嗑,嚼了嚼,味道要说极好也谈不上,但确实不差。
商陆在旁看着,欲言又止,到了酒肆不喝酒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事情,可百里霜又是从来不喝酒的,这就让人格外为难。
说一千道一万,哪怕她百里霜突然就想喝酒了,这顿酒她也是指定不想付账的。
反正她的理由随便找出来,商陆都反驳不了。
于是,他看着酒肆里间一大排酒坛子,咽了咽口水。
“张嘴。”
清冷声音突然冲入耳中,商陆下意识张嘴问道:“小姐,怎么了?”
冷不丁,一粒瓜子仁往他嘴里跳,他嚼了嚼,苦着脸道:“小姐,坏的。”
百里霜又磕了一颗瓜子,慢悠悠道:“都是银子。”
都是银子,她不吃,他也不吃,那不就浪费了?
既然是银子,当然不能浪费掉,既然不能浪费,她又不吃,那只能他来吃了。
这又是很有道理的事情。
哪怕是没有道理,商陆似乎也没办法反驳。
商陆百无聊赖地剥了一粒花生,突然抬起头,有飞鸟划过,落在河上,点水嬉戏。
比不得那所谓的落霞与孤鹜齐飞,在小城中,也别有趣味。
他侧着头,百里霜手上抓着一颗瓜子,微微抬头,又缓缓低头,继续嗑瓜子。
齐山林实在看不过眼了,眼珠子一转,抓起酒葫芦,拍拍屁股站起身走过去,爽朗笑道:“小陆啊。”
话还未说完,突然就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趴去,酒葫芦没盖塞子,酒水一泼,直朝百里霜去,将她伸在桌下的裙裾洒湿了。
“哎哟,这可真是。”
齐山林爬起身的时候,抓着酒葫芦,一脸的“歉意”。
商陆连忙拉起袖子蹲下身,大声道:“好你个齐山林,赔钱。”
齐山林愣了愣,直翻白眼,得嘞,这傻小子也和陆谨那小王八蛋一样,彻底没救了。
这样的机会都不懂把握把握,真是光头进寺庙,说不是和尚那也得有人信啊。
商陆用袖子使劲擦了擦黑色裙裾,蹲在桌下,抬头道:“小姐,还行,没湿透。”
“张嘴。”
又是一枚瓜子入嘴,商陆一嚼,道:“小姐,还没剥壳呢。”
百里霜一伸脚,直接撞在他脸上。
商陆无辜退出桌子。
百里霜站起身,弯腰拉了拉裙裾,回身离开。
商陆顿时大惊,她果真没有付账的想法。
于是,他心疼着扔了几个铜板,惹来齐山林一个大白眼,他“呸”了一声,在背后怒骂道:“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十几年的楼台都没捧到半点月光。”
他越想越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开窍,这要换成他来,一准直接抱起来往家里跑。
至于往不往床上扔,那是另说。
这么想着,他愈发鄙夷,而后转头望着河对面那道红色的风景,长长一声叹。
原来,他当年也这样不开窍啊。
回到三九巷。
那条小小的巷子铺着杂乱的石板,往日下雨,常常会积水,如今住的人少了,青石苔越生越多,特别在墙角处,一片绿色,现在是小孩子少了,否则若是一群小孩儿跑过来玩,怕就是要经常摔倒。
百里霜一路走来,步子很小,很慢,凉风吹着,黑色裙摆微微飘动,墨色长发中那条精致的小辫子晃了晃,两人一路沉默。
倒不是愿意说什么,实在是一直都如此,百里霜很懒,懒到连说话都觉着费事。
但她偏偏在练字一事,又格外勤快,也是让商陆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回到院中,百里霜又抱着双膝坐在木廊上发呆,双脚放在草地上,鞋子不免沾了些尘土,她低头看了看,一直在发呆。
睫毛轻轻颤,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安静地看着那双沾了些灰尘的鞋子,裙子是黑色的,双鞋却又是白色的。
很奇怪。
但她喜欢。
所以没办法。
商陆也只能觉得这样好看了。
夜幕降临,她起身道:“商陆,我要沐浴。”
商陆连忙去烧水,这个时节对一个爱干净的姑娘家来说,其实也是不需要日日沐浴的。
但百里霜不一样,她日日都要沐浴,而且还要换衣服。
到了最后,换下来的衣服还不是要商陆去洗?
烧水给百里霜沐浴,商陆便盘坐木廊中,取出那本秦无恙送来的《认真修行二三事》。
下午只是匆匆翻了几页,生气当然是有的,但也不全是因为秦无恙,因为秦无恙他现在还打不过。
他难过的还有另一件事情。
认真修行法上曾有提及,经脉未成,不可修行,经脉未成,最适修行。
听起来没有什么道理,但总归也就是那么一个道理,孩童时候,经脉尚未定形,不可修行,年少时候,经脉几近定形,最宜修行。
商陆当然不懂这些话,反正他也不是学医的,他只听懂一句话,十五宜修行,经脉可塑形。
难过的,就在于,商陆上山修行那年,已是十六。
今年十七,还有不到半年,就十八。
他颇为失落,一年多的时间,仍停在第一境,若不是跟着苏流舟去忘川河边逛了一圈,怕是还要再停个一两年。
如今想来,这个问题多半还是因为修行时间的问题,若是再早一年,大约就会好了许多的。
又或许,是因为他修行资质问题?
多半是不可能的,他不相信,他不相信的事情,那指定就是不存在的,这是陆谨教过的话,他既然觉得有道理了,但当然就是存在的。
他单手托腮,撑在膝盖上,轻声一叹,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起点稍微差一些是没有关系的,跑得快一些,那就好了。
这么想着,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但当务之急,毕竟还是破境这件事,那些所谓经脉塑形的事情,既然已经不能改变,也只得接受。
商陆本是第一境,若破镜,那便是第二境。
所谓炼精化气上境,是在体内开辟气海,藏纳真气。
入了此境,体内真气多寡便不再有经脉桎梏。
换言之,那八条真气大龙有了去处,不再排斥天地灵气,他便可,继续修行了。
如今情况,依照认真修行法上所言,他已经到了第一境的极致,这才不得继续修行。
“第一境的极致啊。”
商陆轻声呢喃,书上说了,这个境界,纵是与寻常第二境相比,也胜出不少。
他靠在木柱上,抬头望月,星河璀璨,想不出来,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评价。
又或许是说,这是另一个第二境,而且还是很强的第二境?
又或许是说,他在第一境内,纵然有敌,也绝不会败?
这么想来,似乎就冲淡了十六修行带来的忧伤。
再想了想,他在第一境,已经比寻常第二境强上不少,若是到了第二境,岂非,又是第二境最强?
这般想来,修行这件事情,似乎,也不算很难啊。
但他似乎又忘了一件事情,境界的高低,并不全代表着战力的强弱,会不会打架,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