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爷子抬头望去，叫道：“小伙子，你进来找吧，我这走不开。”
男人轻轻挑着头顶斗笠，笑道：“好咧，老爷子说了算。”
商陆握着鸡毛掸子，真想给他斗笠上甩一下过去。
苏流舟很狂，商陆早已经知道，但再狂，也绝不该是如此吧。
明明是带着斗笠遮住遮住面容，偏偏还把自己那柄玉剑背在身上，商陆仔细看了一眼，还有另一柄剑，那模样，似曾相识。
商陆想了想，那分明是陆茵陈的佩剑。
不曾这样，大摇大摆从街上走来。
苏流舟看到提着鸡毛掸子的商陆，嘲笑道：“给你个剑谱，你该不是要拿鸡毛掸子去练吧？”
商陆低头看到他手中鱼竿，问道：“你还有闲情去钓鱼？”
其实问的应该是，怎就还没死呢？
苏流舟笑道：“莫非我应该找个角落躲起来，然后怨天尤人，怪爹妈骂师父？”
商陆竖起大拇指。
苏流舟“羞赧”笑道：“谬赞了，谬赞了。”
收起桌上碎银子，苏流舟抬头看到林老爷子身后一副字，笑着称赞道：“老爷子，好字啊。”
林老爷子回身抬头，看着那副歪歪扭扭的字，自豪道：“那是自然。”
*******，岂因福祸避趋之？
这是林老爷子自己写的，他没念过多少书，字写得也不怎么样，当年还是找来私塾先生特意就教这十四个字，才能在一天里写出来这么一副满意的字来。
实际上，以书法来看，那十四个字写得歪七扭八，实在谈不上多好。
但老爷子很喜欢，用他自己的话说来，这东西摆出来，又不是要换钱的，自己看着舒服，那就是好字。
其实，这幅字很好，好不在字，在意境。
哪怕是没读过多少书的孩童入来买东西，看到那副字，也觉得，格外热血。
据说，十年前，时任白城县令的一位书法大家曾亲自提笔，也写了这样一副字，字体遒劲有力，自然远非林老爷子可比，但无论怎么看，比起林老爷子这副字，总少了一些味道。
林老爷子一门忠烈。
这是上任北州刺史亲口所说。
林老爷子膝下育有三子，二十年前，北州前线吃紧，四处招兵，老大老二正是青壮之年，背着两套衣服两袋干粮就上前线去了。
这一战，不知年日，只知道，那时的唐国南面也起了战火，首尾难顾，北州前线，节节败退。
不到五年，回到家中的，只有两份阵亡抚恤金了。
二老握着那两份抚恤金，泪流满面。
还未缓过来，在私塾担任教书先生的老三也开始收拾衣衫和干粮，用了一句话来劝说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二老，“*******，岂因福祸避趋之。”
“爹，娘，孩儿若不能尽孝，还请莫怨。”
曾有人问过林老爷子，后悔让老三上前线去吗？
林老爷子只是指着那副字，大声道：“*******，岂因福祸避趋之？”
但费婆婆有时候和商陆闲聊，总会提到林老爷子大半夜对着那副字流眼泪。
不过费婆婆到了最后，总还要说，如果是她，肯定是舍不得的，老头子，是个男人。
林老爷子当然是个男人。
商陆多次去从军，多多少少，还是受了林老爷子影响。
出了杂货铺，苏流舟拉着商陆，压低声音问道：“老弟儿，要好剑不？”
活像是一个卖违禁品的奸商。
商陆翻了翻白眼道：“我只怕在手中还没捂热，项上人头就被飞剑切走？”
苏流舟警惕往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放心，来头清白的。”
“我都知道是白恒仙子的佩剑了。”
苏流舟一拍他肩膀道：“别怕，到时候你就说捡到的，白恒这娘们缺心眼。”
商陆想了想，小声问道：“多少钱？”
剑是陆茵陈的不假，剑是剑客的命也不错，所以，若是用些许银子能换来陆茵陈救命之恩，多半是不亏的。
苏流舟伸出三个手指，说道：“三十两。”
商陆不客气拍开他搭在肩上那只手，“告辞了您呐。”
苏流舟连忙改口道：“三十两当然是不可能的，三两银子。”
商陆摊摊手：“三两银子我也没有。”
苏流舟又道：“这样，咱兄弟一场，给你打个对折，二两银子。”
商陆从钱袋掏出一块碎银子，说道：“一钱银子，爱要不要。”
苏流舟直接抢过钱袋，商陆面无表情。
苏流舟狐疑不定，翻过来一看，嘀咕道：“你是真穷啊。”
商陆道：“都被你抢光了。”
苏流舟哈哈大笑，直接把钱袋塞到怀里，取下背后蓝色长剑，也没有剑鞘，就这样塞在商陆怀中，拔腿就跑，“老弟且保重，有缘再相见。”
一看这模样，商陆后悔了。
可苏流舟把斗笠一压，三两步跑得不见人影。
不知道为什么，商陆总有一种遇了奸商的感觉。
这个亏，想必挺大。
他只得把蓝色长剑绑在背上，抓着鸡毛掸子，往知天命走去，路过小星言家面馆的时候，她不在店里，商陆便和小星言母亲打了声招呼。
看到门外桌上坐着的一名少年人，他生得普通，穿着麻衣，是放在人群中不容易认出来的那种相貌。
商陆注意到他，是因为他与商陆一样，背着没有鞘的剑，不伦不类。
不过他背的是木剑，而且是没有刃的木剑。
这样的剑，真能伤人？
他拿着筷子，吃的是一碗素面，手中还抓着一个馒头。
看衣衫就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富裕之人。
但他吃得很有味道，还抬起头笑着对小星言母亲道：“婶婶，您这汤是不是加了鸡架。”
小星言母亲笑道：“是啊。”
少年笑道：“真香。”
他低下头，继续吃面。
商陆回到知天命，百里霜跪坐台上，提笔练字。
商陆笑着提起鸡毛掸子道：“小姐，我回来了。”
百里霜抬眼一看，继续低下头练字，刚提笔，又抬起头，道：“哪来的？”
商陆指着剑道：“你说这个？一位仙子的，一钱银子买来，挺好。”
百里霜黛眉微蹙，“一钱？”
商陆道：“还是值当的。”
百里霜从桌下取出小账本，随手从笔架上抓过那支港币，开始记账。
商陆吓得小声解释道：“小姐，我用的是我的银子。”
百里霜点点头，记好账，缓缓合上，说道：“知道。”
知道还记账？
百里霜放下小账本，又开始练字，写了几个，低着头缓缓道：“不收拾一下？”
商陆低头看了看鸡毛掸子，有些犹豫，终究没敢提起要她补银子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