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舟轻蔑笑道:“所以你只能是一个剑客。”
没有第二剑,那便只能杀一人。
阿榆笑道:“够了够了,我本来就只是剑客啊。”
苏流舟摇头,“不过你的剑倒是有意思。”
“前辈可愿与我比试一番?”
苏流舟一挑斗笠,笑道:“万一我没留住手呢?”
没留住手,当然就把他打死了。
“总要打过才知道。”
苏流舟嘴角突然一翘,拍着商陆肩膀道:“那你为什么不找他?”
商陆淡淡道:“我不是剑客,也不强。”
阿榆却说道:“其实无关强或者不强,但公子毕竟年轻。”
年轻,则名声不大?
反正阿榆大抵是这个意思。
他练剑,本就是为了名扬天下,又不是非要去与人比剑,他是个剑客,但不是一个剑痴。
商陆突然觉得大事不妙,反正苏流舟出现的地方,总归不会有好事就对了。
虽说是想着阿榆也不弱宗师,但苏流舟还不能算寻常宗师,他比较不要脸,难保也不会把阿榆坑成什么样,便丢给阿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离开。
阿榆一头雾水,总觉得那位公子临行前那个眼神似乎会说话,但他听不懂,只得转头问苏流舟:“前辈,刚才那位公子是什么意思?”
苏流舟冷冷笑着:“就是让你走路上小心点,别给狐狸精勾了魂去。”
阿榆更是一头雾水了。
商陆走远了,提着菜篮子,见得苏流舟还活着,难免是觉得不差的,但想着诸葛青和阿榆的决斗,未免还是心有戚戚。
他都不是对手。
往前走着,那一条大街上,诸葛青虽是败了,脸上没有半分低落,抛却修为之外,单论剑术,天底下总归是有人比他强的,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是那个阿榆呢?
何况,他阿榆虽强,不见得,他面前那个小姑娘,就比他差多少啊。
她只是,练剑晚一些罢了。
白衣少女缓缓走着,轻轻踢开面前石子,往前滚了三尺,路上行人皆站立。
那白衣少女面容稚嫩,约莫年岁不大,已是亭亭玉立。
那少女,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当真有闭月之姿,羞花之貌。
街边读书人,这才终于知道,那句所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原来并非虚言。
少女大约是习惯了这样场景,但终究是不喜欢的,何况身后还跟着另一条跟屁虫,那双眼睛非要盯着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转头无奈道:“诸葛叔叔,我要去找我家师父了,你不要跟着我好不好?”
诸葛青半点不信,“这种地方,有什么人能当你师父?”
少女不满道:“这种地方又怎么了?出了一位紫凤还不够?”
诸葛青沉默,又说道:“若你要寻个文学老师,我并不阻止,陆承业也确实有本事,但你要找一个师父,我还是那句话,天底下有资格当你师父的人不多,反正不会在这座城里。”
少女仰起头,生无可恋,旁边人群拥簇,她便赶紧往前走。
一颦一笑动人心,有时候不只是书上说的。
少女转入小巷,诸葛青紧跟在后,只慢了一步,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子,眉头一挑,无奈摇头:“他们终归会把你宠坏的。”
半晌无人,诸葛青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白衣少女轻轻踢着石子,往前走去,脸若白梨,心情大好。
她不曾来过三平,但对路况并不陌生,所以,她是往城北走去的。
大约是在城北大街口,距着菜市场不远的地方,她看到了那个手提菜篮的男人。
她迟疑了,缓挪莲步,似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就这么在一群人目光中,她走到了商陆面前,双手在背后纠着,仰头望着他。
此情此景,她曾无数次想象过,所以曾无数次告诉过自己,毕竟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孩儿了,要稳重。
可是,真站在他面前,她才发现,二十多年的思念,根本压抑不住。
“师父。”
“好想你啊。”
那一声叫唤,百转千回,动人心弦。
商陆愣了愣,不知所措,只得握着菜篮子,将双手高高,以示避嫌:“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白衣少女将脑袋贴在商陆胸口,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商陆都有刹那失神。
若说用漂亮形容这么一张脸蛋,未免,都要稍显不足。
正因如此,商陆将双手抬得更高,生怕碰到这小姑娘。
小姑娘脸颊霞红,松开手,往后退,以前那么多次对自己的叮嘱,怎就抛到脑后去了呢?
她站在原地,商陆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少女又轻声叫道:“师父。”
商陆停住脚步,说道:“姑娘,你约莫是认错人了。”
十多年的等待,怎么会认错?
她没有认错,只是他不认识她罢了。
她犹豫着,有些话,不知该如何开口。
阿榆和苏流舟就在商陆身后,看着那个姿容胜谪仙的小姑娘,二人反应大有不同。
苏流舟歪着脑袋,若有所思。
阿榆则是将右手放在身后剑柄上,他不知道那个少女,更不知道她的名字,但这是他第一次,对那些大剑客之外的人,产生战意。
那个少女身上自然散发的剑意,竟比诸葛青还要纯粹。
苏流舟突然伸手,轻轻拍着商陆肩膀:“小老弟儿,吃干抹不净?”
他嘲笑道:“瞧瞧,这方面你还得和大哥我学学。”
但是,让他很忧伤的,还是那句话,“这么精致一个小姑娘,被猪糟蹋了。”
风于飞红着脸颊,双手抹过,又望向苏流舟,轻声问道:“叔叔与我家师父是?”
苏流舟脸上得意逐渐凝固,沉默中低下头,约莫是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风于飞这样的姑娘,不论是站在这里,都是万众瞩目的。
商陆似乎又回了当时被说是采花大盗的时候,偏偏他是不喜欢被这么多人围观的,左右看着,突然往天上指去,喊道:“咦,白恒仙子?”
“啊,在哪?”
苏流舟偷了陆茵陈佩剑,自然心虚,下意识抬头望去。
其余众人亦是纷纷抬头,但见一片朗朗晴空,万里无云,“在哪里?怎么见不到?”
“莫不是白恒剑主修为太高,咱们肉眼凡胎看不见啊?”
“看不见个屁。”
苏流舟当时气得跺脚,就是终日打鹰,却被雁儿啄了眼。
风于飞没有抬头,就算陆茵陈真来了,她也不在意,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商陆跑远,生怕又让人注意到,静悄悄跟上去。
苏流舟和阿榆趁人群还未反应过来,也紧跟在后。
苏流舟多是气的,反正那小姑娘叫他是师父,当然,他也不管是真假,拿他来出气就对了。
阿榆则紧紧盯着风于飞背影,她生得好看,与他无关,但她身上那股纯粹无暇的剑意,让他罕见起了战意。
商陆小跑入一条小巷中,摇摇头,无奈道:“怪事总是年年有,今年却好像特别多?”
他提着菜篮子,正要往回走,转过身,就吓了一跳。
那个白衣少女就这样站在巷口,很安静,见得商陆转身,轻轻笑开。
商陆张了张口,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姑娘,你我当真见过面?”
他认真道:“不瞒姑娘说,我这辈子走出白城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怎么可能认识姑娘?”
风于飞缓缓走来,站在商陆面前,只及商陆胸口高,所以抬起头,眯着眼道:“如果以前不相识,我们现在不就见过了么?”
“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
“不要但是了,师父,我拜你为师好不好?”
许是怕商陆拒绝,她往后退三步,不顾这堆满垃圾菜梗的小巷如何脏乱,也不顾一身衣衫如何雪白,只双膝跪下,将雪白手掌贴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受徒儿风于飞三拜,徒弟在此立誓,既入师门,必遵师命,永不违逆,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入轮回。”
天底下能撼动人心的事情有许多,但商陆都不曾见过,那么这么一个漂亮到仅次于李栖迟的小姑娘跪在他面前拜师,便能算是其中一样了。
商陆呆站许久,风于飞便将额头贴在地上许久,菜梗腐肉味道阵阵扑鼻,她忍着,一句话没有说。
商陆沉默良久,缓缓抬手道:“你先起来,我冷静冷静。”
风于飞站起身,抬手往额头抹去,突然想起双手也是脏的,呵呵笑着,动人心弦。
她低头看着脏兮兮双手,只得抬起小臂,擦去额上污渍。
“师父。”
商陆抬眼望去,一张天下罕见的脸蛋如今已是成了花脸,他忍俊不禁,只得抬手抹去她脸上污渍。
小姑娘眯着眼,将欢喜全都藏起来,只是,眼角那一滴泪水,终究是忍不住滑落。
商陆问道:“你哭了做什么?”
风于飞扭头,以手肘擦去,说道:“因为我又有师父了。”
商陆觉得莫名其妙。
但莫名其妙的事情本来就不少,就如他自己才十七岁,就已经多了一个与他年岁相差不多的徒弟。
约莫是十三四?
顶多再往上多一两岁?
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
苏流舟和阿榆终于姗姗来迟,看着那个漂亮的小姑娘红了眼睛,直觉告诉苏流舟,他错过了一场好戏。
阿榆抬脚继续往前走,苏流舟伸手拦住。
阿榆回头问道:“前辈?”
苏流舟道:“瞧你这没眼力见的,人家这是男女之情,爱恨纠缠,你这么凑上去又算什么事?”
“你就等着看,不出一刻钟,那丫头指定是非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那小子就要跑过去把那丫头紧紧抱着,还要喊着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再后来,那丫头反正是不听的,所以那小子还得耍点苦肉计,唉,小姑娘嘛,毕竟心软,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他摇了摇头,感慨道:“女人啊,男人啊,我这双眼睛,看得太多,看得太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