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风于飞轻声喊着,转过头去,不见人影。
于是,她脚下轻轻一点,双手负后,飘过围墙,落在另一条巷中,缓缓往前走去。
四下无人,也终于不再有那种被人窥伺的烦乱。
纵是脚步,也轻盈许多。
原来,师父所为,是有理由的。
商陆提着菜篮,其中安静躺着一大把空心菜和半只去毛母鸡,因为不顺路,所以又绕去药店与赵大夫买了些红枣枸杞和竹荪。
近些日子天气越凉,他打算今晚和百里霜就用炭炉铜锅吃火锅,可是百里霜不能吃辣,这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因为商陆喜欢吃辣,火锅都不能吃辣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买了枸杞竹荪,他还要去杂货铺买木炭。
依旧去和知天命隔了两条街的林老爷子那里买。
费婆婆仍是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空中那一番激战,并不能影响她半分。
她手捏毛线花针,眯起双眼,穿针引线。
商陆熟门熟路,蹲在旁边捡了两条长木炭,笑着放在桌上,叫道:“婆婆,两根木炭。”
费婆婆睁开眼,轻声说道:“一个铜板。”
商陆把一块极小的碎银子放在桌上,举着那两条木炭,对着太阳瞧了瞧,很满意。
林老爷子的货向来很好。
费婆婆轻轻掂量着,用小秤称了一下,又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叫道:“老头子,半钱收一个铜板,找钱了。”
叫完,她自己愣了愣,缓缓扶着摇椅站起身,走入铺子里,没多久,又取了一块碎银子出来,放在商陆手心,在摇椅坐下,失魂落魄,呆呆不语。
后来,商陆才知道,林家老三的阵亡抚恤金,也在前几日送到家中,白发人送黑发人,连送三子,林老爷子大悲过切,竟也在夜里走了。
再过了一日,商陆提着一些瓜果过来的时候,杂货铺关了门,门上挂着一块牌子,写有几行字,大抵是说这些年来感谢街坊亲友的帮衬,日后却也再不开门了。
唐国对阵亡将士的抚恤从不曾吝啬,单单老大老二那两份抚恤金,也足够二老一生无忧,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但两人还是开着那间杂货铺,也没有搬去城东那片所谓的风水好地,只是住在城南一条很普通的小巷子里,也大约就是和三九巷差不多的地方。
非要细算起来,可能会好上一些吧,三九巷的住户都搬得七七八八了,但林老爷子两口子住的二七巷还住着不少人。
商陆站在林老爷子门口,轻轻敲门,家里刚办完白事,虽是一切从简,门外还挂着白灯笼。
费婆婆拉开门,看了一眼,轻声道:“小陆啊,进来坐。”
坐在院里,商陆把瓜果放在桌上,轻声道:“婆婆,节哀。”
费婆婆安静坐着,似乎没听到商陆那句话,只是在发呆,良久,才失魂落魄地抬起头,问道:“小陆,你是要买些什么吗?”
商陆摇摇头,轻声道:“婆婆,有些事情吃力气,你叫我就好。”
费婆婆点点头,安静坐着,开始织毛衣。
商陆就坐在桌旁,两人时不时谈上两句话,商陆还讲了一些城里的趣事,费婆婆脸上终于出现一抹笑意
商陆走的时候,费婆婆抬头往屋里喊道:“老头子,这人家来了你也不说见见,都要走了,赶紧送送。”
喊完,她自己愣住,低下头,又是失魂落魄。
商陆站在门外,久久不能言。
人生至此,其实已经很好。
唯一的不好,大约就是,一个走得快了些,如果等着一起走,那就更好了。
不知道以后,是小姐先走,还是他先走。
又或者,是别人陪着她走,别人陪着他走。
他回到三九巷,坐在木廊上,静静发呆。
百里霜也已经吃完饭,走到木廊上,坐在商陆旁,抱着双膝,望向泛黄的草地,安静发呆。
良久,商陆起身收拾碗筷,日落西山,人亦会如此。
夜里,陆谨偷偷摸摸走入巷子,站在门外踮起脚尖,探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一瞧见百里霜抱着衣衫走入浴房,连忙招手。
商陆起身拉开门,陆谨连忙小声道:“走走走,别让小霜儿瞧见了。”
商陆走出院子,又拉上门,两人顺着河堤走到齐山林的酒肆坐下。
陆谨一拍桌子,大叫道:“小二,上酒。”
齐山林冷笑一声,不为所动。
陆谨讪讪,自己跑去提起一坛花雕,又跑入酒肆里找了一坛白水,自己鼓捣一番,才提着一只酒坛子走出来。
许是觉得有事找商陆,便也在百般为难下,替商陆提了一坛即墨老酒过来。
放在桌上,陆谨冷笑道:“瞧瞧,就这样做生意的,店小也欺客,迟早要关门大吉。”
齐山林喝了一口酒,瞧见河对面司马月的茶铺也已经关门,便搬着板凳坐到商陆旁边,嗤笑一声道:“酒香不怕巷子深。”
他还特意添了一句,“您陆大少就别闻,一份酒九分水,闻也没味道。”
陆谨勃然大怒,一拍桌子,“齐山林,你生意还做不做了?”
齐山林瞥了一眼,目露不屑,“您这生意,那算是倒赔钱可以不做,我都要去争取争取。”
陆谨气恼,抓起碗,借酒消愁。
齐山林道:“别喝了,再喝我屋里水都没了。”
陆谨捋起袖子,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叫道:“齐山林,来来来,少爷让你十子,再让你黑子先行,可敢与我一战?”
齐山林眯着眼,抬头望月,突然转头对商陆道:“中秋差不多要到了吧。”
商陆点头,喝了一口酒。
陆谨不客气道:“得了吧,孤身一人,谁和你去赏月?”
他突然想了想,不怀好意笑着道:“你倒是可以偷偷去看司马姐姐一家三口赏月。”
齐山林气得抓起酒葫芦作势要砸,但陆谨早知道齐山林对这酒葫芦宝贝得紧,哪里可能拿来砸人?
更是半分不慌。
商陆无奈道:“行了,你大半夜找我来,什么事?”
陆谨顿时正色道:“我叔叔来了。”
商陆翻翻白眼,“多新鲜,还怕没人知道你叔叔是北州刺史?”
他一拍桌子,“我没叔叔,但是,我也没爹妈。”
陆谨想了想,没想明白,问道:“为什么要说但是?”
商陆叹气道:“因为我本来想说别的,没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