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香沉默良久。
河北风家自然是天底下排得上号的世家门阀,凤梧楼也与极意门一般,是十二上宗之一,都算是极大的来头。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墨染香畏惧,毕竟她不只是北燕公主,还是极意门嫡传,是在祖师堂牒谱上排名也极靠前的弟子。
只是,“道一玄门”这四字,莫说是她墨染香,换做极意门主来,也还要留有三分敬畏。
天下第一宗。
哪怕天玄剑宗有那位公认修为天下第一的老人家在,道一玄门天下第一宗的位置,也从不曾挪动过。
其原因倒是众说纷纭,但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哪怕是那位天下第一的老人家率天玄剑宗倾巢而出,与那道一玄门一战,胜负也只在两可之间。
道一玄门万千年来,天下第一宗之位,从未动摇。
“道一玄门的事情且先放一放。”
魏言点头说道:“毕竟只是猜测,只是得了道一玄门流落功法也不无可能。”
墨染香坐在魏言身旁,看着包扎好的伤口,说道:“这么说来,若没有那个小姑娘,此行,倒也还算顺利?”
魏言道:“那是自然,鬼面人虽强,我还要更厉害。”
墨染香笑道:“你是厉害,但吃不得苦,这才一点伤,就叫成这样了。”
魏言脸微微一红,“师姐,这个事情你能不能别当着马代和铃儿面前说,我也是要面子的。”
墨染香微微一笑,说道:“好好养伤。”
刚起身,她又回头道:“手虽然伤了,字也是要练的,书也不能不看。”
魏言苦着脸。
墨染香语气平淡,却有威严,“我让马代过来难道是给你背弓带箭的么?是让他来陪你念书的,不要以为下了山来,念书的事情就可以放下。”
马铃儿在旁边补了一句,“马代先是少爷书童,再才是师弟的。”
魏言苦着脸,转头求助一般望向马代,马代刚抬头,一见马铃儿那皱着的眉头,连忙低下,小声道:“少爷,我觉得大小姐和姐姐说的也没错。”
魏言怒道:“马代,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马代小声道:“少爷,你忘了吗,咱下山来没带银子,吃住都是用大小姐的。”
“我。”
魏言气得说不出话来。
墨染香缓缓转身,魏言又叫道:“师姐,那考题我看过了。”
墨染香略一思忖,回身道:“虽然无关紧要,但听听也好。”
魏言道:“师姐似乎早早断定这考题是假的?”
墨染香回身坐下,缓缓道:“大燕无数谍探用鲜血写下的卷宗上,对北州刺史陆承业,只有一个评价,心思诡异,他虽只是一介凡人,对我大燕威胁,却远高于宗师。”
她说道:“陆承业是个厉害人物,我一入陆府,只怕他便知道你会去县衙了。”
魏言道:“所以那个鬼面人,是佯败?”
墨染香道:“我从不轻视任何人,他陆承业既能一人当十国,我更不会小瞧他。”
她说着,又想起一些事情,轻声道:“紫风终非尘世人,面对他,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魏言撑着下巴,把脚踩在板凳上,略有些失落,“这么说来,这考题我看来也无用咯?”
“不。”
墨染香摇头道:“倒也并非如此。”
她站起身,背对明月,缓缓道:“历来文斗,无非攻守之间,其中讲究兵种抉择,兵力部署,又与地势天时息息相关,但应对之策,向来是千篇一律,纵是霸王在世,也玩不出什么花儿来。”
她轻轻揉着眉心,“若提前知攻守,便可对兵种抉择有所倾向。”
“若明知考题是陆承业放出的饵,那我也能知道他手握的是什么杆。”
知道这一趟也不白走,魏言大为欣慰,想通之后,更是欢喜,“原来如此,他陆承业放了这考题,师姐若按他那路子去走,怕就要有诸多障碍。”
他靠在围栏上道:“但既然知道他布置的路子在哪一条,那么这些障碍如何布置,无非也就是那么一些事,玩不出什么花儿来。”
“既他陆承业要让我等信以为真,那不若,我等也可佯装以真待之,那么这些陷阱对我等无用不说,还可以反其道行之,以他之矛,攻他之寨。”
墨染香点头:“不错,自古兵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便教他陆承业知道,我等,中了他的计。”
魏言笑了笑,又揉揉脑袋道:“只是觉得这样虚假的针锋相对,未免不够利索。”
墨染香笑道:“但实际上,天底下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所想的那般痛快的。”
“是哩。”
墨染香站起身。
魏言眯眼笑道:“师姐,怕是今夜对弈,棋盘不在城西吧。”
墨染香颇为意外,继续坐下,笑道:“你竟看得明白?”
魏言得意挺鼻子,轻轻刮过,“那是自然,我虽注定是记忆门主,没人来打我主意,但这样玩弄心计的手法,也总要学来防后背之箭嘛。”
墨染香很欣慰,轻声道:“你毕竟不是那个知会跟在我后面要糖吃的小孩子了。”
魏言羞恼道:“师姐,当着马代和铃儿的面这么说,我会生气的。”
墨染香轻轻笑着,说道:“那么依你看来,今夜这棋盘,主要又在何处?”
魏言挑眉道:“既然师姐与陆承业已在县衙博弈,而且两人是心知肚明,那么,莫不是陆家宅子?”
墨染香点头,魏言又道:“想必陆承业将目光放在县衙时,师姐在陆家宅子,有些收获?”
墨染香摇头道:“可以说是,但并不全对。”
她轻声道:“我在陆家宅子不需要有任何收获。”
“因为,我只是一把刀,刀子,只需要捅进敌人的心口,就足够了。”
魏言皱眉道:“师姐何出此言?你与陆承业,谈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谈了天下山水,两国趣闻。”
魏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懂了。”
“李默多疑,师姐又是异国公主,唐国重臣与异国公主独处,竟只谈风月,莫说李默不信,说句实在话,我都不知情,只怕也难相信。”
他笑道:“没有事情,本就是最可疑的事情。”
墨染香点头,又缓缓道:“我还写了一幅字,一幅留不下来的字。”
闻听墨染香以茶水在木桌写字,魏言惊笑道:“师姐这一幅字,真是锋利。”
墨染香问道:“你不想问,我写了什么?”
魏言问道:“重要吗?”
“不重要。”
确实不重要,不论是什么,李墨都看不到。
陆承业也拿不出。
魏言伸了一个懒腰,笑道:“精彩。”
这一场博弈,当真是有趣。、
只可惜,他虽在局中,到底也只在局中。
墨染香站起身,离开前,又道:“你有这么些想法,我很欣慰,但是,今日你没有练字,是么?”
意气风发的魏言陡然耷拉着脸,可怜兮兮道:“师姐。”
墨染香只淡淡道:“魏言若是今晚没有做完功课,马代你自己想着办。”
马代吓了一跳,险些哭出声来,怎么到了最后受伤的还是他?
马铃儿走过去,轻轻摸着他脑袋,说道:“跟在少爷身边,多学学,多看看,少爷做得不好的,你也要指出来,知道吗?”
“知道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