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坐在木廊上,捂着胸口,痛得皱眉。
那丫头看着老实,其实心思坏得很,明知道他受了伤,
一掌一拳还往胸口这里打,刚接好的胸骨再断了可怎么办?
休息片刻,商陆缓好气,才缓缓起身,拍拍衣衫上沾到的泥土灰尘,烧水沐浴。
只是想着日后还要和这么一个小姑娘交手切磋,还是觉得有些惭愧的,不管怎么说,名义上他毕竟还是师父。
但话说回来,他本就习惯以战练武,风于飞又曾得名师指点,与她交手,总还是裨益良多的。
第二日一大清早,商陆就匆匆忙忙赶去菜市场,百里霜嘴巴很叼,不是新鲜的空心菜还不吃,就算是大清早买来的,若是留到了晚上,再遇上她心情不好,也是要让她记账本上的。
菜市场在城南,三九巷在城北。
商陆自南大街跑过时,见到了熟人。
阿榆肩背木剑,手心躺着一枚铜板,轻轻甩起,抬眼看着对街包子铺里的馒头,摇了摇头,轻声指责自己,“看看,非要吃肉,现在是好了吧,一个铜板,难道买一个馒头掰开吃两顿吗?”
“唉,以后可不能这么浪费钱了,阿桑赚点银子不容易的,都没能名扬天下,先把银子花光了,她可得多伤心呢。”
想起家乡某人每天都要蹲在花坛中,顶着大太阳做些女红来换银子,阿榆就深感愧疚。
“不吃肉了,再也不吃肉了,又不好吃。”
他轻轻拍着背后木剑,安慰道:“老伙计,肉又不好吃,还是馒头甜,你说是吧?”
他双指夹着那枚铜板,走过去对包子铺伙计道:“来一个馒头。”
“好嘞,一个铜板。”
银货两讫,阿榆捧着那个热腾腾的馒头,掰开两半,举起其中一半咬了一口,暖得胃都舒服起来了。
当然,也很甜,可惜,阿桑没能吃另一半。
她在家中,应该是吃的很好吧,毕竟家中还有亲友。
听那些私塾里的先生说过,攀登绝巅,注定是一段孤独的旅程,但他从不觉得孤独。
他一直想着。
等到有一天,他站到峰顶,指不定看到的,不是那些什么云海翻涌,初阳旭日,而是静静等着他的阿桑。
那样子,可就好了。
正想着,抬起头,见到商陆站在对街招手,然后走了过来。
昨夜有一个衙役来找了他,听说还是商陆让的,所以他才能正好去到面铺去。
但说起来,吃肉又是他自己的事情,可不能怪别人。
大清早,他大约也没吃饭吧?
阿榆下意识抬手,将另一半馒头举起,问道:“吃吗?”
商陆笑着摇头,说道:“昨晚,多谢了。”
阿榆咬了一口馒头,笑道:“路见不平事,自当拔剑助。”
商陆问道:“你还见过苏流舟吗?”
阿榆摇头:“自那日后,就没见过前辈了,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我还有些事情要请教呢。”
商陆道:“他人,多半不会有事,总是那么说的,祸害遗千年。”
阿榆笑道:“前辈不是什么坏心眼的人。”
商陆轻笑一声,他苏流舟若没有坏心眼,天底下就是朗朗乾坤了。
赶着去买菜,商陆打了一声招呼,也就转身离开。
阿榆摇摇手,将手中半个馒头吃完,又用油纸包着剩下那半个馒头,权且先留着做午饭。
至于晚饭,如果今日可以赚到一两个铜板,那再来说。
至于钱袋中剩下那点碎银子,他可不敢动用了,那是留着将来回村里的时候,给阿桑买礼物用的。
“说起来,诸葛前辈那么高的身份,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特意去问哩。”
他捏着嗓子学了别人声音,“诸葛前辈,听说你前日败在别人手上了,究竟是何人?竟然恐怖如斯。”
他又学着诸葛青那醇厚的嗓音,“是一个名叫阿榆的少年剑客。”
他笑容灿烂,“那可多好啊。”
商陆这一日,倒是过得安稳了,没有人特意来打扰。
反是城东的谨言酒楼雅间中,秦玉仍是优雅提着水壶冲茶,只是面露忧色,“终归是思虑不周了。”
许柳叶安慰道:“师兄初到白城,能做这么多谋划,已经很不错了。”
秦玉摇头,轻叹道:“准备了那么多的人和事,如今失手过半,其实已经是败了。”
许柳叶道:“可结果还是一样的。”
秦玉摇头道:“不一样的,绝望和仇恨,是两回事。”
许柳叶想不明白。
秦玉强笑道:“不明白也好。”
正说着,赵良匆匆跑入雅间。
秦玉手握镊子,夹起茶杯,轻声道:“怎如此匆忙?有事慢慢说来。”
他抬起头,又问道:“怀玉呢?”
赵良气喘吁吁,张开口,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道:“杜预,死了。”
秦玉手中茶杯陡然出现裂痕,他放在桌上,抿唇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道:“死了吗?”
赵良沉沉点头,“是,今早去县衙领回的尸体。”
秦玉抬手,又放下,“杜预都失败了,我还是难以置信。”
赵良眯着眼道:“会不会是陆承业?”
秦玉摇头:“陆承业除了身旁一名武道宗师,他没人了。”
他站起身,站到窗台前去,“有意思,难怪。”
“师兄?”
秦玉笑道:“我出去走走。”
许柳叶连忙站起身,说道:“师兄,我陪你。”
秦玉摇头道:“不必,我自己走走就好了。”
许柳叶很失落。
秦玉笑着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碍事的。”
许柳叶还是不安。
秦玉走在街上,青石板上,留下浅浅脚印,走出城外,入到无人树林,他一手拍飞身旁巨树,咬牙道:“商陆,你该死。”
他蹲在溪边,神色哀伤,杜预不只是他的追随者,还是最初的追随者,他自己入了第三境,也借来些外力,让他在前些日子跟着入了第三境,虽是根基不稳,但总归,也是一名第三境的修行人了。
秦玉捧起一抷黄土,撒落小溪,喃喃道:“我不该让你去,他也不该杀你。”
他仰起脸,迎着旭阳,轻声笑道:“都不该,那么,就算这样,两清了,吗?”
他站起身,秋风拂面,渐微凉。
“不,还有一个不该。”
他默默道:“我不该想着给他机会的。”
他转身离开,往白城走去,“魏言不要他死。”
“可是,我不一样啊,我,又不是他门下。”
“他,也不是我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