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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没有什么人,这种状况并不少见,面对人少时的寂静,三成感到害怕,这倒是极少见的。处于本能的自保意识,他暗自加快脚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回家。
回家的念头在心里被反复念叨着,与之相伴的还有不断叠加的恐惧,他喘着粗气,一半是劳累一半是害怕,越走越心慌——周围实在静的可怕。随着脚步的逐渐加快他顺势跑了起来,好像后面有人追他一样,全力冲刺一段距离后他又走起来,一面喘着粗气一面等着恢复体力,就这么跑跑停停终于还是到了家。
在离家不远出,三成看到了一副热闹的景象,黑压压的一群人挤在他家门外,家里从未有过这般热闹的景象,在“惊”之后就是“奇”了,三成在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他们是在看什么热闹?一边想着三成也扎进人群,前面是自己家,他只是进自己家的家门,因此他凭借自己相对矮小的身材在人群中理直气壮的穿梭。说到底是旁人挡了主人家的路。
快要接近门框时,几具高大的身躯,多脂肪的肉和少脂肪的肉,堆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有汗臭的身体和没汗臭的身体,交叠在一起,气息相融,让人难以找到散发原味的真凶。走到这里三成就被迫止步了,好在声音没有被这些身躯完全隔断,三成断断续续听到里面的声音。他最先听到的是奶奶的声音:“你别给我扯这些没用的,我也听不懂。这件事总要给我个交代!”
“大嫂,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事您也不能赖我啊。”
后面的声音三成确信自己在哪里听过,具体在哪又想不起来,只能做出初步判断发出这个声音的是男性。
“什么叫不能赖你?老爷子是你招过去的吧,不找你找谁?”屋里又响起奶奶的声音。
“是是是,但我只负责招人,林大哥的事得找总负责人。”又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三成在外面听的迷迷糊糊的,老爷子?是说爷爷吗?周围的气味肆意弥漫,毫无礼仪可言的强行钻入三成的鼻孔,他想摆脱这气味到屋里去,可是门槛被人堵的死死的,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何况是个人,无论老幼,比起苍蝇都要大上十倍百倍不止。
一个人想要逃离时逃离的方式会有很多种,除非已然陷入绝境。三成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是步入绝境但一定是尴尬的处境,四周凑热闹的人越听兴致越浓,凑的越拢,全都往前涌,气味也随之愈浓,三成却进退维谷避无可避。既然避不了那就只能受着了,不管怎样也是占着靠前的位置三成干脆继续听下去。
“去他娘的,你们就知道一个推一个,这个让我找那个,那个让我找这个,你们这群狗日的没一个好东西。”奶奶越说越气愤,毫无顾忌的爆粗口。令三成意外的是一个人被这么骂早该发火,演变成两人对骂,但被骂一方还是和声和气的说话,不知是胸怀大度还是自认理亏。
“这人是跟着你们一起去的,你们那么多人都没事就他一个人有事,你们是不是故意害他?”
奶奶话令众人为之一惊,她的怒火不减反增,什么原因都敢去想,什么话都敢讲。她的话也引起了三成的猜疑,难道爷爷出事了?
“大嫂,这种话可不能乱讲,毕竟是人命关天,我们谁也背不了这个罪名啊。”和声和气的男声终于透出焦急。
“刘大嫂,这话真不能乱说,人家工程队是为人民谋福利,哪能说是故意害人啊。”
这时房间里又发出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三成同样熟悉,同样是男声,同样想不起来是谁。那人口中的刘大嫂正是三成的奶奶——刘桂芳。因为爷爷的辈分高奶奶嫁给爷爷辈分也跟着高起来,当然辈分只是一方面,在村里他们还是年长者,直呼年长者的姓名是不尊重对方的表现,故此二老的名字几乎没有人提起。
奶奶以质问道:“我乱说,我乱说了吗?我乱说的话我家老爷子人呢?”
“人只是失踪了,也许没事呢。”
失踪?爷爷失踪了?林三成满脑子的疑问,他既不相信又很想将事情搞清楚,他竖起耳朵,恨不得将房间里的声音放大数倍以便听得清楚。
“对对对,凡事我们应该往好处想,发动大家一起去找找。”另一个男声说话附和。
“找个屁,何必成,亏你还是个支书,真当我老糊涂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就算没被炸死埋在地下这么久也该憋死了。”
“那……好歹把林老哥带回来吧。”又是那个被叫做支书的声音。这声音好像一个句号,添上去以后屋里突然一片死寂,三成在外面心乱如麻,人群里议论纷纷。
后来的人问:“到底怎么了?”
先来的人答:“修铁路的工程队出事故了。”
又问:“出什么事故了?”
“工程队炸山通隧道,爆破位置没算好,老爷子去的时候山塌了,把他给活埋了。”
“哎呦,怎么会这样,人找着了吗?”
“你没听见里面说什么啊,人要是找着了刘大嫂还犯得着跟工程队急眼吗?”
“啊,那可怎么办?”
“怎么办?跟人闹啊,要是换做是你,你家里人被活埋了给你赔个礼道个歉就完了?”
“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啊,好歹得把人找到让他入土为安。”
“埋都埋了你还能去把人给刨出来挪个地方再埋下去?”
……
三成正站在人群里,这些议论者的口舌刺痛他的耳膜,他们的话不像是替受害者打抱不平,更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风凉话。人群里的讨论愈演愈烈,各种猜疑假设为了增长听众兴趣在人们嘴里伴着唾沫星子全无顾忌的飞溅出来,屋外已经比屋内更热闹,屋外的故事比起屋内的事故更为精彩,正当人群里的议论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阻挡外面那些人进去的那扇木门忽然被人砸开——是从里面砸开的。
木门砸墙有声,人群被吓的忘记说话,只记得害怕。门开了,奶奶怒气冲冲的站在门槛上朝着人群嚷:“你们就爱看热闹是吧,别以为老爷子不在了就能让你们随便欺负,反正我现在什么也不怕了,你们有种的在多说一句,我现在就送你们下去让老爷子路上有个伴!”
奶奶说罢一刀砍在门框上。人群被吓的后退,他们现在才注意到刘桂芳手里握着一把菜刀,菜刀是用来切菜,让人填饱肚子活命的,但他也可以杀鸡放血,取人性命。
“你们全都给我滚。”奶奶又拔下菜刀,不等她向人群挥舞人群已然四下逃窜。顷刻间,院前空阔了许多,只剩三成还站在那里,奶奶看着三成,三成看着奶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两段身影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个院子虽然不大,只有两个人站在这里却显得无比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