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藏身山的山名因何而来,无从而知,只是大家都这么叫,祖辈流传,时间长了习以为常,也就没人对一个山名刨根求源了。这天藏身山下依旧传来“邦、邦、邦”的噪声,这声音已经持续的有一段时间了,自第一声敲响后从未间断,下大雨除外,不过下大雨必然伴着雨水的拍击声或有雷鸣声,如此看来这座山已经许久不得安宁了。
由高处向下看,高的高度达到一定程度地上的人只有蚂蚁大小,站在藏身山的山顶向下看,高的高度没有达到一定程度所以地上的人还是人。是的,藏身山并不算高,与地势险拔的群山峻岭比起来实在有负山名。不过一个人置身山下往上望,山的挺拔英姿磅礴气势瞬间震撼人的心灵,与此同时,人的渺小暴露无遗。
在藏身山的底部,“邦邦”声的声源地,那里聚集着一群渺小的人类,人类虽然渺小但还算团结,大家分工合作,既各司其职又互相帮助,加固地基,填筑基床……一道道工序有序的进行着。林老爷子来这里已经第三天了,在工程队里他饰演着打下手的角色,不仅仅是他,从旁边村招募过来的工人也是这样,他们负责出力气。工程队之所以选择这些农村人来帮忙一方面确实是人手不够,另一方面是农村人务实,不偷奸耍滑,干事踏实(不排除特例)。对这些农村人来说一分血汗挣一分钱,不偷不抢,挣来的钱花的踏实,他们也是乐意干的。
工程队考虑到部分工人就住在周围的村落里,但回去专程吃一顿饭又赶回来着实麻烦,他们索性就包下所有工人一顿伙食,这顿伙食是统一的,非早非晚恰是午饭,定下规定,每到中午十二点准时开饭。
虽说是乡下家庭条件同样也是存在天差地别的,有的家庭吃的好,隔三差五,杀鸡煮鸭,有的家庭吃的差,顿顿腌菜就黄瓜,有了比较就存在差距,比较愈强烈差距愈鲜明。按理说应该是众口难调,工程队的伙食偏偏得到大家一致的称赞,米饭管够,三菜一汤,顿顿有荤腥,有时还会分发牛肉干。
这天吃过午饭后老孙头又领到了牛肉干,他看到林老爷子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赶忙也跑过去挨着他坐下。老孙头问:“林老哥,你说这到底是真牛肉还是假牛肉?”
“我看你舌头算是白长了,是真是假你吃不出来吗?”
林老爷子没好气的唾下这句话。在村子里他是年长的一辈,活的岁数大了,稀奇古怪的玩意见得也就多,在年龄小的人眼中他们都是智者,无所不知,有问必答——这次却出了意外,老孙头的一番询问平白无故的招来了智者的白眼,还被数落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
其实哪里会有平白无故,林老爷子这么说完全是顾及自己长者的姿态,因为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真牛肉,牛,农村人自当见过不少只是村里的牛不是用来吃肉的而是用来耕田的,农村里鸡鸭鱼都可以吃,最不能吃的就是狗和牛,一个看家,一个下田,都是紧要的牲畜,所以真正尝过牛肉味的人只占极少数,林老爷子不幸未进少数之列。你问牛的品种公母,哪种耐力好,哪种力气大,哪种是水牛,哪种是黄牛,水牛饿了怎么叫,黄牛饿了怎么叫,牛不肯下地怎么办,配种了怎么办……这些他都答的上来,偏偏牛肉是什么滋味的他答不出。不过就算答不出他也不会说,要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因为一旦被管自己叫哥的老孙头知道了岂不是颜面尽失?
这些想法都是林老爷子自己闷头考虑的,老孙头究竟会不会因为他不知道牛肉的真假而对这个长者失了敬意没人知道,在被提问的这一瞬林老爷子能这么缜密的思考问题做到自认滴水不漏的地步实属不易,由此可见身为长者受人尊敬不是没有原因的。
午休时间只有四十分钟。林老爷子来这里的前几天从没出现拖延的情况,工程队严格按照作息表执行,该休息休息,该上工上工,今天却大不一样,到了上工的时间负责人还没有叫他们上工。又过了一杆烟的功夫,负责人终于说话了,他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说是有话要讲,林老爷子赶紧也凑了上去,扎进人堆里。
负责人姓张,大概四十岁光景,留着平头,穿着朴素,有啤酒肚,更重要的是讲话和气。林老爷子在来这里的第二天才搞清楚负责人是负责人,刘老二是刘老二,二者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其职位自然也不相同,刘老二只是被负责人挑中去周边村子招人,整个工程队还是负责人说了算,照老爷子的理解,负责人就是总司令,刘老二最多算个团长还是副的。
现在负责人正站在一块石头上,工人们自觉围着他形成一个半圆。负责人环视一圈看人差不多到齐了才开始讲话:“这段日子辛苦大家了,我也知道大家来这里挣钱不容易,可是仔细想想,往大里说我们也算造福一方,修好铁路交通便利了……”
“对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要想富,先修路。”人群里一个人附和。
人群哄笑,负责人也在发笑,说道:“能不能靠这条铁路富起来我可不敢保证啊。”
人群里讲:“不管他富不富的起来反正咱挣钱了。”
负责人说:“挣的可都是血汗钱。”
人群里讲:“血汗钱花的踏实。”
……
负责人重新回到主题:“希望大家再加把劲,咱们争取三天之后开始打隧道。”
人群里问:“不往山上修吗?”
负责人讲:“山太陡不好修,而且耗时间。”
人群里问:“打隧道山会塌下来吗?”
负责人讲:“这个请大家放心,我们已经测量过了,不会塌,而且我们还会提供保护措施,保障大家人身安全。”
一问一答中工程队油然生出一种默契感,负责人好像提前知道工人们会问哪些问题,他的回答从未迟疑。接着负责人又说了一番话为大家加油打气,面对负责人的和气,工人们先是感到真诚,然后是信任,再然后是感动,感动过后奋发图强,抄起工具就上工。
不光是这天下午,接下来的两天工人们都勤于上工,每天早出晚归,干活卖力。这种卖力就如同土地承包到户后各家种自家田地一样,心中有责任,生活有奔头,做事不遗余力,最终导致原本要求三天完成的工作两天就被完成了。
这无疑是喜事一桩,负责人当天晚上放工的时候给每个工人都发了红包,只是这红包不是钞票而是香烟,人手一包,可不管是香烟还是臭烟林老爷子都一概不抽的,放在口袋里还嫌硌得慌,转念一想也没人规定红包必须是钞票啊。工程队全是五大三粗的爷们,不抽烟只是少数,这次老爷子倒是有幸加入少数之列。
看着手里这个有边有角的捏起来不软不硬的东西,老爷子暗自唾骂:他妈的,亏大发了!他们上工是以天计,提前一天完成就少干一天,少干一天就少一天的工钱,本以为提前完成会有什么大奖赏结果就换来这么包顶屁用的东西。
人家花钱打水漂,他花钱烧烟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