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夫人的心乱了。”
几不可闻的轻笑后,那人终于自院中缓步而出。明明雨丝不断,那人却不曾沾了分毫。就那么清清爽爽地站在身前,微垂了头看来时,晶亮的眸大约能刺穿了人心。
赛荷珠突然觉着,这个男人,不该是这俗世中人。
“好好的一张脸呢,居然就这么毁了,真叫人痛惜。”
平舟笑,轻抬了指滑过赛荷珠颊上伤处,动作轻浮,可瞧在赛荷珠眼中,这动作竟也有了几分叫人惧怕的意味。甚至于当平舟冷冽的指离开时,赛荷珠只觉曾被触到的那小块肌肤开始麻痒难抵。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
平舟微微笑,收了指立直了身,旋即擦着赛荷珠的身缓步离去。
“在下的茶艺,该是能合了夫人的意。”
失魂落魄一般回了房,赛荷珠倚在门边久久不得回神,惨败的容颜中依稀多惶恐。人惶惶,草木便皆兵,以至于窗外风雨声听在耳中便也成幽冥鬼哭。
“不是我。”
赛荷珠揪死了胸前衣襟,唇铁青。
“不是我,不是我!”
呢喃过后便是凄厉的哭嚎,只教听者脊背生了寒。
“娘,娘?”
拍门声噼啪作响,沈娇鸾略带焦急的嗓音也自门外传了来。赛荷珠却似罔闻,只晓得尖了嗓哭嚎。
“啊!啊!啊!”
“娘你开门!娘!”
得不到回应,沈娇鸾心切,索性提了脚狠狠将房门踢开来。门开后瞧见房内的情形了,沈娇鸾吃惊之余竟也生了几分怯。素日里干净清爽的赛荷珠如今正披头散发跌坐在地,满脸血污不说,涂了蔻丹的十指更是死死攫住地,鲜红的甲硬生断开,鲜血淋漓。人儿却似失了痛感,三魂七魄也像丢了泰半,只晓得啜着惨白的唇翻来覆去念。
“不是我,不是我。”
“娘!”
沈娇鸾哀呼一声扑了上去。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赛荷珠却只如魔障一般,对沈娇鸾的呼喊毫无反应,只晓得呢喃自语。沈娇鸾初始惊惶失措,时间一久就瞧出了点端倪。眼见赛荷珠迷了心智,最后一点急切都失得干净,只退后一步,然后抬了手便是一记耳光狠狠甩出。
“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
“啪!”
用了全身气力的一记耳光,击散了赛荷珠的呢喃,也一并击溃了她的魔怔。陡然回神过来的赛荷珠,脸色虽说还是惨白,眸中晶亮却也渐渐生了起来。
“娇鸾?”
“瞧清我了?”沈娇鸾哼一声,硬是将适才的担忧掩饰得干净。“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学着发疯病,也不怕羞煞人。”
“疯病?我?”
赛荷珠愣,下意识低了头,只瞧见鲜血淋漓的十指。等她再回想时,却只记得自己迷糊中走去了废弃的别苑,再往后竟是一片空白。心间千思百转,一点苗头便浮出了水面。
“他竟是设了圈套要我往下跳呵。”
“你在说什么?”沈娇鸾不解。
“没事。”赛荷珠摇头,旋即站起身来。“娇鸾,那日你们是从何处捡回那只乞儿的?”
“东四街上洒家对面。娘,好端端的你提那么个乞儿做什么?”沈娇鸾倒是愈发地惊奇了。
“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去应春阁了,听娘的话。”赛荷珠只是摇头,自顾捻了汗巾来擦拭自个脏污的脸颊。
“哼,就算是那瞎子亲自来请我也不乐去,何况是亲自前往?”沈娇鸾嗤笑一声,顺势转了身到桌边坐下来。“娘,我是想问你,怎么才能叫生哥哥……”
百无聊赖把玩着桌上瓷杯的沈娇鸾,不经意扭了头看向赛荷珠时,说了一半的话竟也当场卡住,甚至于就连捏在手间的杯都忘记再放下来。
“怎么了?”赛荷珠娥眉轻挑,不甚在意地将沾满血污的巾子扔到一旁。
“你的脸……”
“你爹爹生气,随手撇了只玉枕过来,这才划破了脸颊,不碍事。”
沈娇鸾张了张嘴,却是半字都说不出。怔了许久这才陡然醒悟,忙不迭起身拿了铜镜送到赛荷珠身前,执镜的手却是抖得厉害。
“你、你自己瞧。”
“怎么了这是。”
赛荷珠失笑,倒也真个取了镜举到面前来。一看之下,赛荷珠脸色顿变,那手竟是比沈娇鸾抖得还要过分了些。
曾经光艳照人的脸,颊上多了一道小口,本无妨。可如今,紧挨着那小口的却是大团乌青的肌肤,还有青紫的血脉贲张。甚至在细看之下,半张脸皮下都有细小的东西在轻微颤动,活似生了诸多的虫物。
“娘……”沈娇鸾真正颤了声。
“我没事。你先回去罢。如果觉着府里憋闷了就出去走走,待你回来,娘就没事了。”
赛荷珠转了身顺势将铜镜放回桌上,却也固执地站定了不再回看沈娇鸾一眼。沈娇鸾无措却也无法,只能恨恨跺一脚后夺门而出。
良久,赛荷珠这才泄力一般瘫倒在地。
“我不会认输的。”
“平舟?”
“是我。”
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沈素卿微微抬了脸望过去,精致的容颜上带了些许羞赧。
“怎么不在房中等我?”平舟笑,自然上前来执了沈素卿的手。“瞧你,冻成了这般。”
“你、你怎的就不问我有何事要找你?”沈素卿垂首,一点红晕却又诚实地飞上了双颊。
“那,素卿是有何事要找我?”平舟忍笑,引着沈素卿到自个房间坐定。“倒是好奇了。”
“我方才躺了一会,生了噩梦。躺不住了,就起身,想着找你,说、说一说。”
说到后来,沈素卿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螭首也几欲埋进胸侧。总算平舟脾气好,也不嗤笑,反倒安抚一般伸了手来轻拍沈素卿的素指,这才叫沈素卿渐渐安静下来。
“不安时能想到我,这已经足够叫我开心了。”平舟笑意愈深。“生了什么噩梦了?说来让我解一下。”
“醒来时已经忘了,只记得梦里怕得很。”沈素卿羞赧一笑。“平舟,你方才去哪里了?都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