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鲜红蜿蜒而下。
“你，你好大的胆子！”裴老尚书愤怒至极，语不成章。“怎么敢再给我踏进沈府半步！”
裴生抬首，额上鲜红便入了眼。世界变红艳，也不欲擦去碍眼的红，只拿晶亮的眸子望回来，连带着笑都妖艳。
“当年，您也是这般驱逐爹爹的吗？”
“混账东西！”
裴老尚书恼羞成怒，终究一甩衣袖愤然离去，只留裴生挺直了腰背跪在堂下。没得主子的令，没有人胆敢上前来扶小主子起身。而裴生似也没那起身的心思，只稳稳跪在堂下，垂首时，一点诡异的笑也随之消失不见。
而这一跪，便是整日。
跪的人尚不自觉，身子虽不再挺直，却依旧强撑了那一口气势不肯低头说声知错。看的人身子不曾受罪，心间煎熬却也不曾少。裴老尚书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整日不停歇，一副丹青执笔许久却只得空白。小厮更如热锅蚂蚁，只恨不得将庭下台阶踩出洞。
到最后，终究忍不住了，扑通一下跪倒在裴老尚书跟前，眼泪鼻涕纷纷扬扬。
“老爷，奴才求您了，快些松口让少爷起来罢。少爷，少爷他刚刚痊愈，身子还弱得很，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只怕……呜呜。”
说到最后，小厮只剩嚎哭了。
裴老尚书本想找个台阶放过自个宝贝孙儿，如今被个下人求情，弄巧成拙，憋了整日的不忍登时又化作熊熊怒火。
“让他跪着！就算是跪到死也别指望我能松了口叫他娶沈家的女人进门！我倒要看看，他这逆子能耗到何时！”
闻言，小厮哭得更甚。
裴老尚书被哭得心烦意乱，索性干脆离了书房，只留那聒噪人自个嚎哭。只是，真出了房了，一双脚便自发朝前厅走，按也按不住。及至最后，裴老尚书只能一脸铁青地站在庭下看自个那不孝子固执跪立。
“那沈家女子，你到底看上哪里了？日前你趁我上朝时擅自邀请过府赏花，我也不与你计较。这城中风传沈家女子风华绝代，那日来的也不过中人之姿，怎值得你如此厚待？”裴老尚书沉声，脸色欠佳。“至于那沈府正室所生之女，更不可。”
裴生只当未闻，动也不动。
强硬行不通，裴老尚书缓了缓脸色，循循善诱。
“生儿，爷爷只有你了。听爷爷一句劝，世上女子泛泛，总会有比这沈府女子更为出彩的人存在。只要不是沈府，换做哪家都无妨，爷爷绝不会干涉你一分。”
裴生终于肯抬了头。
烛火摇曳间，额上干涸的血渍透了几分诡异。人笑，眼底却有晶亮溢出。
“当年，您也是这般劝慰父亲的？”
“你！”
虬须急颤了许久方才归于平静。裴老尚书用力吐纳一番后这才压下胸间怒气，勉强维持平静语气再度开口。
“生儿，执迷不悟只会葬送你自己。”
“如果，这便是您所谓的关心……”裴生摇摇晃晃站起身，脸上笑意渐次浓深。
“十三年前，你便不该将生儿抛至南疆自生自灭。”
甫进门，一股子压迫感迎面扑来。沈素卿心头一颤，来不及做些反应的，人已经被紧紧箍住。
“是我。”
那一声惊呼便兀自消散了去。
裴生闷闷。房中不曾掌灯，人便生了几分肆无忌惮。将下颌搁置到沈素卿肩头还觉不够，索性顺势靠回门边，直将沈素卿紧紧抱住才觉满意了几分。沈素卿面上一热，急于挣脱，换回的却是裴生不满的嘀咕。
“我很累，让我靠一会。”
沈素卿便挣脱不得了。
“做什么了，会累成这样？”
“跪了一日，脚软，又一路走了来，站不住呢。”裴生闷笑，说得轻松无比。“三更半夜不睡，跑去哪里？”
“你说自己跪了整日？”沈素卿失声。
“我有些想念你呢。”裴生叹。
“怎么就跪整日？”沈素卿生了急，身子不觉就扭动起来。“出了什么事了？”
“你，闭嘴。”
裴生火大，惩罚样咬上香肩。沈素卿吃痛，痛呼一声间差点掉了泪。
“鸡同鸭讲。”
裴生有点委屈。
“咦？”
“告诉你跪整日，不过是为了说自个累极还想着来见你。来见你，是因着我想念你。你却只晓得问为何受罚，真是伤死人。沈素卿，我在说，我想念你，你到底有没有听到？”
沈素卿腾的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说、说什么混话。”
若不是因着房中一片漆黑，裴生大抵不会错过沈素卿的娇羞。饶是如此，裴生还是高兴了不少，也不再撒娇了，放开沈素卿后转而执了佳人的手摸索到桌边坐下来。
“我会受罚，是因为惹恼了爷爷，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沈素卿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生忍笑，握着佳人的掌不觉加了几分力道。
“倒是你，半夜跑出去做什么？又没带个丫鬟在身边，磕着碰着的该怎么办？我可会心疼。”
“睡不着，就起来走了走。吟春早就睡下了，不好再喊她起来。”沈素卿讪讪。
这次却没了回应。
“云昇？”
沈素卿试探着唤一声，换回的却是自个的手贴上柔软的肌肤。微怔过后，沈素卿反应过来，碰着的是裴生的脸颊。
“哪里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呢？一点架子都没有，也不怕被人欺负了吗？”自言自语样，说完，裴生又笑了。“还是像儿时一般，一点都没变呢。”
沈素卿却又黯然，执拗着收回手，脸上一点红晕消失得干干净净。
“变了呵，我已经瞎了呢。”
“会好起来的。后天一早我们便启程。南疆的神医，绝对可以治得好你的眼疾，素卿，你要信我。”裴生坚定不移。
“嗯。”
一时又没了话说。
也不知干坐了多久，两人同时回神，开口时，却又不觉撞到了一处。
“素卿。”
“云昇。”
裴生笑，一双桃花眸在暗处晶亮一片。
“十三年没有来找你，可曾恨过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