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间一松,沈素卿绝了最后一口吐纳。
“啧,这场雨,真叫人生厌。”
垓下,小厮耸着肩唉声载道。本想趁着大伙停下歇息的档出来遛马顺便寻些好点的草拔了带上路,如今可好,一场急雨来势汹汹的,草料没寻到不说,倒将自个淋得透。只是,抱怨归抱怨,真个将视线跳到蹲坐一旁的马儿身上时,小厮满心里就只剩下笑了。
从前在裴府,小厮不过是个打杂的主。一心里爱马,也曾三番两次得奏请管家想着调去照料府中那几匹马,却每每不得偿愿。这次随着自家少爷出行,意外瞧见那沈府挑出的马匹中竟有千里良驹,欣喜之情自当溢于言表。路上得空私下里打听了才知,那马是沈家小姐自府外带回的,心奇之余倒免不得对那沈小姐生了几分好感。
大凡识马之人,都算得上心思通透,也多善性。本道那沈小姐是骄横跋扈之人,如今想来倒觉人不错。又生得俊俏,跟自家主子也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这么想着,小厮忍不住又探了手去抚马鬃。
“马儿啊,你若有灵性,就保佑我家主子此次得偿所愿罢。”
惊云马似是懂了小厮的话,打个响鼻后陡然立起,竟是不顾瓢泼大雨直直冲了出去。小厮吃惊不小,足足愣了半晌才回神,当即也顾不得雨势大小了,双手往头上一顶,跟着也冲了出去。
先前走走停停的,倒走出来颇远。如今再往歇脚处赶,总觉那点路程实在长得很。惊云是良驹,跑起来自然比小厮快上许多。等小厮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坡时,马儿早就不见了踪影。
恼归恼,还是得提了腿急着赶。待小厮吊着那口气跑回歇脚处时,瞧着那满地的狼藉,腿一软,当场便跌坐在地。
“少爷!”
一声惊呼,撕裂了阴雨苍冥。
这场急雨,似乎没了停下的意思。小厮一脚一脚往来时的方向挪,走得久了,居然也忘了为何而走。一心里只在想,这雨怎的就不肯停呢?下得那么大,教人眼前总似生一层雾气,模模糊糊地也没法再瞧清这世间。豆大的雨打在身上,疼,又冷,似乎那身子都不是自个的。也不知走了多久,小厮擦一把脸,抬头看苍穹,除了一片昏黑,到底寻不得光亮丝毫。
“噗通”
小厮怔怔,半晌才回神。转回身去走到良驹身侧,跪下来捞起那具冷冰冰的身子,张了张嘴,先呼出的却是一口白气。
“少爷,您摔疼了吧?是奴才的不是,您责罚奴才罢。”
自然不会有人跳出来责罚。是呵,还有谁能责罚呢?来时那浩浩荡荡的一众人呵,如今,都变成湿冷的皮囊泡在雨中。甚至,就连自个一心追随的少爷,也不过是倒在泥浆中,白衣染成了红黑。
“少爷,咱们很快就能回府了,委屈您再等些时候啊。”
喃喃自语中,小厮拼了气力将那沙袋样的身子扶上马。这具身子上去了,先前留在马背上的沈家小姐又滑落下马,噗通一声坠入泥浆,溅起大团脏污。
小厮泄了力,松手的光景,好不容易扶上马的少爷再度坠下来,压着他就摔进泥浆中。没了气力再推开,索性就那么被压着,张嘴,干嚎。
“少爷,少爷,少爷啊!”
远处,有秃鹫低低盘旋。
直到睁了双眼,小厮才觉,自己竟是不知何时昏死过去。人乍醒,昏昏自不必多言,身子晃动却来得真。
小厮猛地弹坐起来。
这会才发觉,居然是倚坐在车厢中。主子的尸首就摆在一旁,沈家小姐却不见了踪影。小厮吃愣不少,紧皱了眉想了半晌,忆起的也不过是昏死前与主子倒在泥浆中。马车还在前进,料来,是有人将自个与少爷搬进了车厢。
想通了,便无论如何都坐不住,忙探身一把撩起了车帘,却见个着了道袍的身子堵在车外。听闻声响,那人也徐徐回转了身,居然是日前在客栈替自家少爷诊治的老道。
“醒了?”老道笑,随手递了水囊来。“小哥也真是能睡,两日的脚程呢,倒教你足足睡去了大半。”
“你……”
小厮迟疑着不接那水囊,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老道大抵也没了说话的意思,自顾将水囊放在小厮脚边就转回了身,间或扯一把缰绳。小厮又怔,良久才陡然回过神来。
“那沈小姐的尸首你弄到哪里去了?还有那匹良驹呢?”
“自然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老道微眯了眼,笑得有些玩味。
“坐紧了,天黑前要进城。若是耽搁到明日,只怕你家少爷再无回返之日。驾!”
话音方落的,辕马打声响鼻就急急奔了出去,掀起一阵泥浆。
天色渐昏。
上京城,西郊,沈府。
“啪”得一声,瓷杯坠地碎得干脆。沈娇鸾怔,脸色登时惨白一片。
“不过是碎了只杯,慌什么?”
赛荷珠笑,自顾翻了杯满上香茗后推到沈娇鸾跟前。
“自打生哥哥离了上京城,那风黯就在院里叫了开来。娘,我这心头总是慌,慌得厉害。”沈娇鸾啜啜。
“镇日里想些有的没的,都不觉累?”赛荷珠娥眉一挑,那点笑就有些虚虚实实。“瞧着哪个要出阁的女儿家似你一般疑神疑鬼?”
被赛荷珠说一通,沈娇鸾倒真觉自个太多虑,免不得也收了忧色讪讪笑。笑着还觉不够,又一个劲拿帕子翻来覆去地瞧,忧色方消的,喜色又急急挤上了眉梢。
见状,赛荷珠作势叹。
“我这为娘的还不曾收的女儿绣的丝帕呢,倒是便宜那未登门的女婿了。果真呵,女大不中留。”
“娘,你讨厌呢。”沈娇鸾嗔一声,却又在嗔完后凝住了那点喜色。“那晚,生哥哥没碰过我,娘,你说,要是大婚夜教他瞧见落红了,他会不会恨上我?”
“傻孩子,喜被都是大红,到时舍了那一方白帕,隔日起身后再换了被褥,他怎的能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