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杀了你。”
“平先生，求您了。”
回应平舟的，是又一叠串的磕头声。咚咚咚，直教听得人心惊，恐那人要生生磕碎了颅。
平舟陡然生了些要放声高笑的念想。
“当日，为何不将我的话诉与你家小姐听？”
“小姐、小姐不曾问起过先生的行踪。”
吟春死死俯身在地，总不肯抬了头来理直气壮地回复了。也就因着那点不敢应，到底教平舟持不住纵声大笑起来。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再与你追究的我，也不过是一介痴儿，罢了。”
念完，也不管身后人凄凄何许，平舟起脚便走，片刻都不愿再停留了。吟春依旧跪在原处，身下石阶上汇了少许猩红。这会，那猩红里便生了涟漪，一圈一圈的，总不肯停歇。
“小姐……”
天黑了。
马车走了多久，小厮便哭了多久。一路哭哭啼啼的，赶车的老道被烦个半死，正主还没个自觉。到后来，老道耐性全失，索性轰了小厮下来走路。饶是如此，小厮还不知收敛，硬是一路哭着跟在马车后走回了上京城。
赶到上京城外时，天刚刚擦黑。守卫急着驱赶城门内外的路人，倒没察觉不远处堪堪停下的马车。小厮虽说哭得凄惨，可眼瞧着城门几欲关死，老道竟又收缰止步，抽抽噎噎着就开了口。
“你、嗝、怎么就、嗝、停下了？”
“你这厮倒是教人好笑，贫道我送到城门外已是好事一桩，难不成，还要替你送尸登门不成？”老道笑得厉害。“去，抱着你家主子的尸首进城去罢。再晚一会，今夜可就要露宿郊外了。”
“这是我家的马车。”小厮急嚷。
“哈，倒是个会护主的家仆。”
老道这次真个被逗乐了，索性跳下马车来，随手把缰绳就塞小厮手里。
“走罢。”
“你……”
这次，轮到小厮没主了。按理，报丧确是该自个一人回府才是，偏生跟那老道走了一路，自然而然里就不把老道当外人了，总觉着不跟他一道回裴府就是天大的坏事。可眼瞧着老道笃定是不肯同行，小厮又急又恼的，到最后，居然哇得一声又哭开了。
“命苦的少爷啊~”
这边哭闹着，那边，城门轰得一声便合拢了来。也就是随着那一声响，小厮下意识扭了头去瞧，惊觉不知何时城门外多了个着白衫的男子。借着夕阳坠下前最后一丝余晖，小厮勉强瞧清了那人的样貌，连带着将那人怀间抱着的主也瞧个清。
不是沈家小姐又是谁？
“你？”
小厮无意识张大了嘴，支吾了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了。那个人，眼瞧着总觉眼熟，可一时之间又记不得是在哪里瞧见过。当然，眼下，小厮最奇怪的是，沈家小姐的尸首，怎么就跑到那人怀间去了？
“这孩子，送一通又把人带回来，总不教人省心。”
老道兀自叹一声，摇头晃脑的，好不滑稽。
“我要救她。”
“执迷不悟只会毁了自己。”
老道再叹，索性转回身不再理会那人。小厮瞧瞧老道，下意识再转了身去瞧那人时，惊觉那人竟是在不曾教人察觉时就近了身侧，骇得他当即踉跄着后退一步，一声惊呼就那么实诚地卡在了喉间。
小厮发觉自个说不得话了。
有些清晰的痛感浮现出来。腹上传来的痛，教小厮不得不低了头去瞧，也才能瞧见那把不知何时刺进自个腹中的匕首。都不知有多锋利呵，居然连根都没入了自个体内，只剩明晃晃的刀柄露在外面。
小厮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个只言片语的，人便似沙袋一般软塌塌地坠了地。
也就在这时，小厮才猛地忆起，那人，可不就是当日闯进裴府救治自家主子的男子？
看着小厮倒下去，老道眉头不曾皱下，却也一并连那叹气都省了去，只幽幽矮身下去，自怀间掏出枚晶莹剔透的丹药塞进小厮口中，人复又笑了起来。
“你这小子，好生福气，挨上这一刀，换回颗千金药丸，倒是不亏。”
说完，起身，也不再多看一眼，甩一把拂尘作势便欲离去。
“莫不相干之人，您都肯舍了良药相救，却不肯多看她一眼。”
“天定之事，凡人莫敢违。舟儿，你这般不悟，又如何重返净土？”老道忍不住又叹了一声。“若不愿送回沈府，便起处坟茔将她葬了罢。”
平舟笑得凄凄。
“我只要她活。”
“你！”
老道怒由心生，当即折转了身紧走几步到了平舟身前，二话不说便掀了他的衣衫。单薄的衫下，往昔白净的臂膀如今竟也满目疮痍。怨念一般的毒疮溃烂开来，厉害处深可见骨，教人心惊。
“逆天而行，后果如何，还需我赘言不成？你这一身的癞疮，缘何而生？往日里告诫你的话，你又听进去几分？这些年我一直在劝告你，最后一世，走完，自此便无需再受六道轮回之苦，为何，就是不肯听为师一声劝？前世她于你有滴水之恩，今生你偿了她一世荣华，足矣。这十三载，你甘愿舍了修行暗里助她，为师可是说个不字？就是当日因她生了满身的癞，为师可是曾拦你？可你，可你呢！”
老道愈说愈是恼怒，到最后，怒火压制不住，索性扬了拂尘一把一把地抽上平舟的身。手中力道用得足了，人也被抽得摇晃，老道眼底居然还生了几分湿意。
“她命中注定殒命此时，便是仙人也不得篡改。你竟还敢说要救？怎的救？用什么救？逆天而行这等事，你怎敢去想去做！”
平舟只是躬了身小心护好怀间人不被拂尘打到，对自个受的那些个苦痛却当未觉。抽打半晌，眼见打不醒那固执之人，老道寒了心，那高举的拂尘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落下来。
“义父，您永远不会知晓孩儿求的是什么。”平舟挺直了脊梁笑得清浅。
“你！你！你！就当贫道错认了你，好自为之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