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早上套了两辆马车分别由满堂叔和三麻爹赶着,大伯仍旧斜背着那只牛皮包架着铁锤,韩天麟架着青头韩孝冀牵着栗子黄,我则背着一条口袋里面装了三只活野兔,黄鹰留在家里仍是让世方爷看着。因大伯的两个女儿还没走,我的两个堂姐夫带着两个小外甥也要跟着去看斗鹰,两辆马车坐的满满就向柳口集市出发了。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已经能看到柳口集市的牲口交易市场,远远看去那里已经黑乎乎的全是人。柳口集自古就有正月十五赶庙会的传统,在庙会上会有舞狮、踩高跷、闹花灯等民俗传统表演,冀中人民用这种方式欢庆春天的到来,祈盼着在这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现在这些都被“破四旧立四新”的运动灭掉了,但当地人们仍然会这个时候来赶集,特别是有听说今年的八月十五柳口集会有斗鹰比赛,更是吸引十乡八里的村民来看。我们的马车刚刚到人群边上,就见刘登茂带着众人接了出来。刘登茂是这次五个鹰把式评判的档头,比赛安排都由他负责。他上来和大伯他们打招呼,并相互一一作了介绍,引着我们到了那个临时搭建的放鹰台一侧,另一侧显然是给傅殿奎他们准备的。我们刚坐下就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大鹏,你们刚到呀!”我循声望去只见齐雯珊带着一个儒雅的老者和两个年轻人走过来,我激动地立刻站了起来,没理会坐在板凳另一头的韩孝冀,随着板凳翘起一屁股坐在地上了。他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嘟囔道:
“大鹏,你至于吗!”我假装没听见迎着齐雯珊快步走过去,通过介绍我才知道那个儒雅老者是他舅舅,两个年轻人是她的表哥。大伯他们这时也站了起来,齐雯珊给他们相互做了引荐。齐雯珊的舅舅叫曲宏茗,是杨柳村较有名气的画家。曲宏茗和大伯寒暄道:
“珊珊这次到我那里兴奋地叙述了看福爷您放鹰的事,讲的我的两个小孩也心痒难耐,特别是知道了今天在这有斗鹰比赛,我们一大早就赶过来看啦。”大伯笑呵呵地引他坐下,当他转身准备坐时,看到了铁锤立刻双目放光惊诧地喊道:
“好威风的雄鹰!”他马上从儿子的背包里拿出画板开始旁若无人地速写起来,我趁机悄悄地和齐雯珊说:
“我以为你看不到这场比赛了呢。”她凑近我的耳朵吐气如兰,眼睛瞟了一下她舅舅说:
“是我怂恿两个表哥缠着舅舅,让他带着我们来看斗鹰的。”我点下头又说:
“那天谢谢你的驴肉火烧,否则我真要饿肚子了。”没等她说话,刘登茂带着一个七十多岁的干瘦老头走过来,这老头两腮无肉眼窝深陷,目光阴鸷,不用想这就是傅殿奎。大伯这时也脸色阴沉,目光炯炯地盯着老头看,拿着烟袋的手竟微微颤抖。刘登茂干笑一下说:
“你们二位我就不用介绍了吧。”大伯哼了一声说:
“这老东西就算死了我也能认出他的骨头。”傅殿奎也冷冷地一撇嘴,扭头看到铁锤表情明显一怔,脸色微红阴鸷的目光灼热起来喃喃地说:
“四十多年了,我终于又看到它了!”扭头对着大伯说:
“我猜的一点没错,这东西还真的到了你手里。”大伯淡淡地说:
“那又如何?”傅殿奎恨恨地滴说:
“这次斗鹰就以它为注,你敢吗?”大伯仍是一副云淡清风的样子说:
“有何不敢,你的注呢,能出的起吗?”傅殿奎向着放鹰台另一侧一挥手,走过来一个三十多岁满脸横肉,剃着锃亮秃头的矮胖子,手里拿着一个锦盒,刘登茂悄悄和大伯说这是傅殿奎的三儿子叫傅三。傅三走过来把锦盒交给他爹,傅殿奎打开锦盒撇着嘴说:
“就拿这个物件为注,不过谅你也看不懂,要不要求我给你说说这物件的来历。”大伯向锦盒看了一眼,发现是本线装古籍,封面上写着“百鹰谱”,大伯不认识几个字当然不知道这古籍的来历,正在尴尬之际,曲宏茗刚好画完铁锤看到傅殿奎趾高气扬的样子,就走过来瞟了一眼锦盒里的古籍说道:
“这应该是八大山人朱耷的百鹰谱。”傅殿奎一听立刻语塞,曲宏茗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副白手套带上,沉稳地从锦盒里拿出古籍仔细地翻着,约过了一袋烟的工夫他合上书说道:
“这是朱耷的真迹没错,朱耷是朱元璋的后世子孙,擅长书画,花鸟,明朝灭亡后削发为僧,成为清初画坛“四僧”之一。他后期绘画都是以八大山人署名,所以后人称他为八大山人。他画的这本百鹰图每只鹰都是寥寥数笔夸张奇特,但每只鹰的姿态、神情、动作都不一样,一百只鹰没有一只重样的,确实是不可多得精品。”说完他把古籍放回锦盒还给傅殿奎,摘下手套转身又拿起画板速写起了青头。傅殿奎把锦盒递给刘登茂,涨红着脸对大伯说:
“没想到你们西韩村还有这样高人,我服了!”大伯也没解释,冲着刘登茂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这个赌注。这斗鹰有个行规,双方在斗鹰开始前,要把商定的赌注都交给五个鹰把式的档头,以免输赢后反悔。刘登茂对傅殿奎说:
“福爷的注暂时不能给我,奎爷你还同意呀?”傅殿奎点头表示同意,原来他要大伯出的赌注是慈禧老佛爷赏赐的那套鹰具,今天出发时大伯特意给铁锤戴上了那套鹰具。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其实鹰也一样这套鹰具戴在铁锤身上,铁锤原有的勇猛雄健之外又展现出从容不迫,气宇轩昂的皇家风范。本来这斗鹰在开始前双方还要焚香祭拜等仪式,祷告祖师爷确保自己获胜,现在谁也不敢再搞这些所谓的封建迷信活动。在三个人商量了具体斗鹰程序和规则后,刘登茂直接走上放鹰台手里举着一只农村铁匠打造的喇叭,对着四周人群喊道:
“各位父老乡亲,我给大家拜个晚年,今天的斗鹰就是给各位添个乐,祝我们在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但这里有个要求乡亲们要遵守,一是斗鹰开始后不要跟着跑动,以免出现踩伤。二是带了狗来的要管好,斗鹰时不能放出来。三是个人身体不好的要注意,不要太激动心脏病犯了就麻烦了。”台下人一听都大笑起来,刘登茂待场面静下来后大声说道:
“我宣布斗鹰比赛第一场花斗开始!”只见傅殿奎带着儿子傅三,架着他家养的棒子和兔虎上了放鹰台。满堂叔一看这样立刻把青头给我,让我陪大伯一起上台。
大伯嘱咐两个女婿说:“马上斗鹰开始,你们要带好两个小孩,我没时间照顾你们。”两个女婿点头答应。我和大伯相互看了一眼,分别架着铁锤和青头走上台去。四个人一字排开站在台上,四只鹰尽管都带着鹰帽但闻到生鹰的气味,立刻都长鸣不止,颈羽乍起展翅示威。台下众人也欢声四起,特别是铁锤身上散发出的王者霸气,不但震慑了其余三只鹰也征服了台下观众。根据事先商定第一场用我们带来的野兔,第二场用他们带来的野兔,第三场不用放野兔。第一只野兔刚放出,傅殿奎他们就放出来棒子和兔虎,两只鹰配合倒也默契,上下翻飞不断地轮换着锤击狂奔的野兔,在连续几次的重击下野兔晕倒不动了,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傅殿奎摇动鹰本唤回两只鹰,这个场合唿哨声是完全听不到的。第二只野兔放出时,我和大伯就同时摘掉鹰帽放出铁锤和青头,两只鹰呼啸而上在空中回旋俯瞰,青头率先俯冲下去,而铁锤目光凌厉注视着野兔的奔跑。青头不断地飞着各种花样,时而贴地飞行、时而滚翻腾跃、时而又直上直下的俯冲锤击野兔,铁锤优雅地在空中飞着,当发现野兔奔跑要脱离人们视线,它就一个俯冲把野兔打回,始终让野兔在人们的视线中奔跑。在规定时间快结束时,铁锤一记重击打的野兔七窍流血而亡,此时铁锤带着青头并没马上飞回放鹰台,而是贴着人们的头顶慢慢飞了一个来回,飞到哪里那里的人们就会举起手跳着脚呼喊大叫。看到我一直摇动鹰本才返回落在我们手上,此刻放鹰台周围欢声雷动,很显然这一场我们赢了。带众人情绪平复下来双方也准备好后,刘登茂又上台宣布:
“斗鹰第一场花斗西韩村赢,第二场逐斗开始!”这次对方上台的是傅三架着棒子,我们是满堂叔架着青头站台上。我在台下看着傅三一脸乖戾的表情,还不时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野兔被放出后青头和棒子几乎同时腾空而起,青头仍是率先冲下去锤击野兔,而棒子迟迟不肯俯冲,见两三次的锤击效果不明显,青头卯足劲再次俯冲下去,在接近野兔上空一两米时,野兔突然停止奔跑躺在地下四脚朝天,随着青头的锤击它的四只脚也蹬向了青头,一声惨鸣青头飞出不到两米就跌落下来,这时野兔翻身立起刚要跑棒子冲了下来,爪锤准确地砸在野兔头上,野兔立刻晕死过去。大伯远远看着大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