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站在玄关,有些紧张地注视着沙发上的许超。有些摸不清他的来意。
“你是怎么进到我的房间里的?”
“那不重要。”许超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把李清祁支走的代价很大,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回答无关紧要的问题上。”
李清祁是被支走的?方远脑子里灵光一闪,感觉一些事情隐隐约约串联在了一起。
“不如,让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吧。”许超放下手中的飓风杯,开始从身边的背包里往外掏东西。都是方远很熟悉的调酒器具。
“胡青衣教了你一个星期调酒,你学会了多少?”
“什么也没学会。”方远在这个问题上丝毫不怕丢人,实话实话。
“我想也是。”许超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她自救都来不及,还想管别人的闲事,净是帮点倒忙!”
“自救?”
“说到这个啊,”许超露出一个有些好奇的表情,“你觉得,什么叫‘理智’?”
“理智?”方远想了想,“呃,大概就是很会控制情绪吧。”
“我认为的理智,”许超没有对方远的回答给以评价,“是在利益和人情之间找到合理的平衡。”
有些道理,但在利益和人情之间寻找平衡,本身就有点缺人情味了吧?方远心里如是想,却并未说出口。
“你觉得胡青衣‘理智’吗?”许超冷不丁开口。
“胡青衣?”方远认真地想了想。
虽然当初李清祁介绍胡青衣时就告诉过他,胡青衣的特长是“理智”。可实际上接触下来,胡青衣给方远的感觉却更像一个性格冷淡,脾气暴躁的普通女孩。虽然每次情绪异样之时都能很快地调节,可这半个月来方远可是没少看见她失态的模样。
看见方远沉默,许超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没在这个问题上深入。而是摆弄起了满桌的酒具。
“调酒呢,就是调制鸡尾酒。想要调制出一杯优秀的鸡尾酒,需要正确的操作、正确的配方、正确的杯具、优质的材料和漂亮的装饰。鸡尾酒,是以各种酒类为基础,添加一定比例的果汁等辅料,再辅以相应手法调制而成的时尚饮品。鸡尾酒如果按饮用习惯,主要可分为餐前鸡尾酒、餐后鸡尾酒、趣味鸡尾酒、长饮鸡尾酒四大类。每种类型的调制方法和过程均不同;基酒与辅料的比例和所选杯具也不同;这都要靠丰富的酒水知识和熟练的调酒技术去完成。”
“你这段我百度上看过。”
“哦,别打岔。”许超浑不在意,“调酒的流派主要有三大类。胡青衣属于英式调酒,讲究的是每一种味道,每一种口感,每种基酒或者味道在整个鸡尾酒中应该占有多少比例,有非常严格要求。我喜欢花式调酒,更强调调酒过程中的表演。可以用酒瓶给你表演个杂技。如果你想看,我这会就能给你喷个火。”
“那倒不必了。”方远擦了擦头上的汗,虽然不太满意许超一直在转移话题,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地问:“那,李清祁属于那种调酒方式?”
“他是自由调酒。”许超回答道,“自由即随性,自由调酒提倡运用新颖的方法,但也尊重传统。自由调酒师,就是那些既注重鸡尾酒的味道又能不断创新的鸡尾酒调酒师。这些调酒师尊重鸡尾酒传统,同时也可以兼顾每一种酒的味道和特点,还能不断地创新出不同的鸡尾酒品种来,是大师级的调酒师。”
“大师级...”方远若有所思。他并不太了解调酒这个行业,但即便是门外汉也能看出李清祁调酒时的不一般来。有这么高的评价好像也是理所应当。
他调酒时那副优雅而自信的模样,即便是不喝酒的人,想必看了也讨厌不起来吧。
方远短暂沉思的空当,许超的手上却忙活了起来。
他轻巧地拿起杯子,像转笔似的在右手指间转了几圈,随机把杯口蘸在盛满了盐的碟子上。原本干净澄澈的杯口瞬间被雪花一般的盐粒沾满。他放下杯子,从背包中摸出几个小巧的瓶子,轻轻抛到上空,酒瓶的轨迹空中画出一个圆,再经由他的手,最后尽数汇聚在调酒杯中。
“这杯酒的名字,叫,玛格丽特。是上个世纪的一位调酒师为了怀念他逝去的恋人所作。是一杯忧伤的鸡尾酒。”许超嘴上科普着,手上也没停下,将调制完成的酒倒入杯中,用一片柠檬片点缀。“玛格丽特的基酒产自他爱人的故乡,用到的柠檬汁代指他心中的酸楚,杯口的盐边暗示他留下的眼泪。”
许超用食指轻轻敲打着杯口,转过头对方远有些邪魅地一笑,“漂亮么?”
“还行。”方远实话实说。许超的整个调酒过程,称得上是行云流水,调制出的鸡尾酒,也看得出饱满匀称。但方远看多了李清祁的调酒过程,习惯性地拿去对比。许超的酒和李清祁的酒漂亮的不太一样。李清祁的调酒像他本人,谦逊,高贵,优雅,自信。而许超给人的感觉却是抑制不住的不羁张狂。算是不错的表演,却不能给方远带来多大的惊艳。
许超似是看出了方远心中所想,露出一个有些懊恼的表情:“老实说,我有时候真搞不明白李清祁到底想干些什么...算了,告诉你一下,这杯酒是胡青衣的最爱。”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许超深夜的不请自来,已经把方远的睡意驱散得无影无踪。然而这并不代表他的心中没有一丝的不满,“你说要跟我谈谈,就谈这些东西?想聊天的话,明天白天再来好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听胡青衣说过,”许超摆了摆手,“李清祁承诺给你的东西,他做不到。但是我可以。”
方远沉默。
“怎么了?”许超嗤笑一声,“半个月前还要寻死觅活,现在就愿意苟且偷生了?你对世界好像也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失望吧?”
“这跟你没关系。”方远的脸色冷冽下来,“我承认之前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李清祁的承诺打动了我。但现在选择留下来,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地方,喜欢这个酒吧,喜欢在这里遇到的这些对我很好的酒吧员工们,也喜欢能够用自己的特长去帮助甚至拯救别人的感觉。我现在觉得,把这里当成一个新的开始,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我就更不能坐视不管了,”许超咧开了嘴,手指在酒杯上轻轻摩挲,“是你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还是你觉得你发自内心的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说人话。”
“这家酒吧还是挺复杂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张六六,苟长安,胡青衣,我...”许超玩味的笑着,“当然还有李清祁。”
“你说你喜欢这里,总要先了解这里吧。让我想想...先从我看着最不顺眼的,自作聪明的八婆开始吧。”许超把酒杯向方远递出,“喝了这杯酒,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对别人的隐私没有兴趣。”
“你连知道的勇气都没有吗?”许超微微向方远走近了一步,低头在方远耳边轻轻呢喃着,像是恶魔的低语。
“我能给你想要的东西...”
“离我远点!”方远忍无可忍地推开许超,“我如果喝了这杯酒,你能不能滚出我的房间?”
许超被方远轻轻推开,手中的酒杯甚至没有荡起一丝涟漪。看着方远生气的样子,嘴角荡漾起了一个有些嚣张的弧度。
“这样也行,结果都一样。”
方远像抢似的拿过酒杯,又仔细地审视了一遍许超,没能在他的眼神里看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令他心神不宁的是,从始至终,许超说的都是真话。
“事先确认一下,你没在这杯酒里下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方远死死盯着许超的双眼,似乎只要他有一点点迟疑,方远就会摔杯子走人。
“当然了。”许超笑的桃花灿烂。“我怎么会害你呢。”
是真话。
方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辣!
入喉处是一阵龙舌兰独有的辛辣口感,但还不等酒意蔓延,紧接着青柠的酸甜便充斥着整个口腔。杯沿的一抹盐边卷入舌尖,又夹杂着海风般的腥咸与苦味。五味杂陈,从咽喉中冲下,在胸腔中绽放,在脑海中升腾。
方远没来由地想起了二丫。想起了那些失而不得又不得不视而不见的东西,是一种难以描述的,逝去的感觉。
“其实我挺好奇的,”许超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好像是在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究竟是怎么看待李清祁的?”
“李...李...”方远眼前一片昏花,费力地张开嘴,舌头却有些不听使唤,脑海里也一片昏昏沉沉。“怎...怎么回事,他...他不是说...没有下药...”
这种昏沉无力的漂浮感,让方远感到有些熟悉。于是他突然想到一个致命的问题。
他没有问过许超的特长是什么。
两个人可以拥有一样的特长么?许超的能力也是蛊惑么
方远来不及想这些问题了。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末颀长的倩影,淡黄的长裙飞舞,蓬松的头发激扬。她在阳光中缓步走来,脸上带着善解人意的温柔微笑。就像是一场很久未醒的梦,让方远没来由的有些感动。
方远在闭上眼睡去的刹那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眼波如水,眉峰如山。眉眼盈盈,巧笑嫣然。好一个美人。
胡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