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哀本以为咚嘻一直会是寨里的狗中霸主,可是他错了。
由于咚嘻实在太凶猛了,其他的狗都不愿意和它玩,有时候还会成群结队地来攻击它。虽然它很强大,可是孤军奋战总是不能赢的。
渐渐的,它就只能守在北哀家附近,只要一离开这里,就会有许多“结盟”的狗子聚集在一起“追杀”这个唯一的强者。
起初,它总是无所畏惧地大战四方,可受了几次重伤后,只能乖乖地守在自家门前,孤独地看着外面的狗子得意洋洋的窜来窜去。
北哀想,这是咚嘻的悲哀,也是世上很多人的悲哀吧。
咚嘻的霸主地位会变化,北哀会改变,一起长大的朋友会改变。
世间万物,都会发生改变。
自然,刷巴寨也不例外。
北哀幼时总爱倚着仰望蓝天的老树被砍掉了,他站在屋前的梨子树下,呆呆回想着幼时的趣事。
石子屋前的梨子树垂头丧气地伫在一处狭窄的地方叹息,像在想念那棵被人杀死的伫立在它对面的参天之木。
佳林小学现已停办。
篮球场渐渐荒废,灰尘堆积在操场上,像是附在铁上的锈。
围墙业已褪色,裂开缝隙的地方长出了杂草,篮球板孤零零地矗在那里,很少有人理睬它。
操场原是混泥土打成的,现已变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
与之前的平滑难以回来一样,踏在它身上跑来跑去,玩各种各样的游戏的人也很难回到这里玩游戏了……
他们都长大了,回不来了……
小学附近有条通往安乐溪乡的小路,以前,人们总喜欢成群结队地踏上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赶集。
如今,渐渐没人走了的小路,慢慢荒废成无人问津的野道,终被杂草乱木掩盖成荒林的一部分。
或许,曾盛载笑闹人音的荒废小道还在期待着行人路过。
可是,跋山涉水的出行方式已经不可避免地被更便捷的出行方式所代替。
人们坐在疾然行驶的车子上,可能还会想起大家伙儿约着一起涉水拔山去赶集时的热闹过往,却再没有人愿意放弃这便捷的选择……
即便有人愿意,也没法放弃了。
刷巴寨上的车路最初是泥巴路,后来又变成水泥路,再后来,水泥路遭重车所压,变得坑坑洼洼的……
夏日炎炎,阳光不遭任何阻碍地散落在地,把车路晒得滚烫。
有人开着货车路过,遍布汗水的脸颊微微一抖,不自觉地嘀咕了一句:“以前途经这里不是挺凉快的嘛,现在咋这么热了?”
不知道货车司机是在故意装傻还是已经忘记了,车路两旁的树木已经被砍断,而给予宜人阴翳的正是那些死去的一树一木。
腐朽的树桩附近,高高的堡坎底下冒出不知名的杂草。
旧时孩子们用来建造小屋子的石块已经被大人们拾走,只剩无用的奇形怪状的石头。
人家之间缓缓流淌的小溪越来越浅,纯净不再,河沟里面总是遍布着各种各样的垃圾袋子。
于此溪流,莫说堵着洗澡,就算是洗手,人们也不乐意。
杵着拐杖在河边晒太阳的老人家看着濒临枯竭的河流,目光呆滞而深远,似在怀念久时光之前,鱼儿游动,手触清凉的澄澈小溪。
小溪时常浑浊,映不出悠远湛蓝的天空。偶尔清澈,它也没法映出纯净的蓝空,因为天空的脸庞布满疲倦与芜杂,它的肤色不再湛蓝而纯粹,至于这张脸上到底多了什么东西,没有人能够说清楚。
村里有许多人搬去乡里住。
从前一家紧挨一家,屋子紧密相连,就像两个亲密的人儿互相陪伴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搬去乡里住的人家大多数都是得享政策搬去乡里住的,住在乡里面,就得拆掉刷巴寨的老房子。
还留在村里的村民看着紧挨自家的屋子沦为废墟,面目复杂。
人们不知道,眼前的废墟是被时代的潮流冲为废墟的,还是被无可抵抗的诸多诱惑击成废墟的。
日子总会越变越好……屋子的变化恰好就能证明这一点,以前的屋子多数都是瓦房,如果哪家盖了一间小平房,算是很了不起的了,现在哪可以见到瓦房?
当然,屋子变得好了,里面的配置自然要配得上屋子啦,例如亮堂堂的灯泡,宽大的电视机,以及趣味无限的手机……
从营盘山上俯瞰全寨,几乎看不到小孩子们的身影,每家每户都窝在自己家里各玩各的。
久时光之前的游戏似乎都已败于散发着荧光的手机,被它所代替。
路过寨子,随便揪住一个拿着手机匆匆跑向屋子的小孩。
问他会不会割猪草、问他会不会玩捡石子游戏、问他会不会念捡石子的“口诀”,问他会不会跳皮筋、问他会不会打沙包、问他会不会弹玻璃珠儿、问他会不会搭小屋子、问他会不会做滑滑车来“滑滑梭”、问他会不会玩打死救活的游戏、问他会不会在皓月之下,和伙伴们牵起手来,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诉说各自所知的有趣故事,然后一起笑,一起躲猫猫……
可能这个小孩知道其中一些,但问他喜不喜欢那些游戏,他定会摇摇头,然后举起手机,万分笃定地说,只有手机才是最最好玩的。
仿佛仅用一个手机,便可以装下他整个五彩斑斓的童年世界。
沐浴在阳光之下,却宁静得像坠于深冬雪夜的刷巴寨,像一个模样宁静,内心频起波澜的老家伙。
从鲜有听闻离婚到村里较为年轻的夫妻几乎都在闹离婚,不过数年之间,“婚姻自由”的波澜涌于寨上寨下,难以抑制。
要是哪个年长的村民企图拦下这场波澜,便会被年轻的人以锐利的自以为先进的目光狠狠刺伤,然后扣上“落后”的帽子。
这场波澜的源头,或许是因为村里年轻一辈的男子依旧用老一辈的待妻观念对待妻子,认为妻子只要主好家内之事便可以了。
然而妻子们的视野早就被电视与手机所拓宽,“主内不逾外”的思想被改变,这场声势暗鸣的自由潮流,终究无法阻止。
这场潮流本没有对错,而顺着这场潮流,找出对方的缺点或者制造出对方的缺点,假以自由之名参与离婚之流的夫妻们,却将本来没有对错的潮流变得难辨是非。
如同一场乱流过境,彻底打破了刷巴寨的宁静。
伴着这场乱流的还有越加激烈的以自我利益为主导的各种矛盾。
平稳生活之下的真实人性随着动荡的开始,纷纷通过利益的战役复活,演出一幕幕欲望的抒发。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刷巴寨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似在顷刻之间,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变化。
若是不配合这般模样的刷巴寨继续造作,好像就会被残忍地淘汰,人们不愿意,只好加入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