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
北哀即将初中毕业。
中考考点设在彩乘镇。
北哀和同学们坐着中巴车,奔向陌生的镇子。与不知道抵达之地到底是什么模样一般,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的。
说不曾憧憬美好的未来那是假的,只是,每次憧憬美好的未来以后,自己都会想象当下的自己再过几年会是什么样子,然后看见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改变,仍旧怯懦卑微,畏惧他人目光的自己。
于是,于他而言,那些美好的憧憬似已失去了该有的意义。
与中考考试一样,北哀小升初考试也不是在较为熟悉的甘河小学考的,而是在乡小学考的,彼时,他与小伙伴们一起来到陌生的学校,起初,大家伙儿都有着微微的兴奋与好奇,每个人都用新奇的目光环顾着陌生的学校。
早上的试考完了,北哀和小伙伴们在操场里玩耍,突然听说同一个村的孩子被中学的人打了,也不知道是谁提议去看看,大家伙儿一起走到中学附近,瞅见被打的孩子正站在校前桥下的河沟边。
被打的同村之人是个皮肤黝黑的男孩子,之所以被打,是因为他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一个脾气暴躁的人,那人也凶狠狠地看着他,两人都没有撤回目光。
过了许久,脾气暴躁的家伙忍不住,狠狠地抽了黝黑的男孩一耳光,大声喝道:“黑毛娃儿你看什么看?!”
有人提议说,既然大家伙来都来了,那便尽尽同村之义,找到那个打人的家伙,给同村人出气。
好事者附和,却只是少数人。
大多数人都觉得在人家的地盘上对付别人,只会讨来亏吃,便纷纷离开,回到乡小学准备考试。
回到乡小学,北哀正在操场上玩耍,忽然瞅见王星被两三个人围在操场一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来,真相还有点荒谬,王星去上厕所,途中遇见一人问他有没有纸,他便说自己没有纸,那个借纸的人觉得王星是在欺负他,便纠结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准备打他。
其余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北哀来到王星身旁,心想,若是那些人敢上前围攻王星,自己便豁出一切冲上前去帮他的忙,即便自己心中遍布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即便自己握紧的拳头在不停地颤抖着。
他不想失去自己的朋友,为此不惜满心恐惧地握紧拳头,立于朋友身旁暗暗发抖,也绝不退缩。
架最终没有打成,北哀只记得这场伪装勇敢的演出,被心底里的自己认可,他头一次晓得,原来有些演出,是有意义的,获得的结果并不是一昧的深深的自我鄙视。
中考这件事儿还是挺重要的,学校特意包了好几架中巴车,专程送初三学生到彩乘镇考试,班主任在中学食堂请了北哀等人吃了一碗粉以后,大家便开始坐上学校安排的中巴车。
考试前一个星期是不上课的,其中有好动的同学组织同学去山上烧烤游玩,他们也邀请老师前去。
据说他们那次玩得挺开心的,班级群里也晒出了他们玩耍的照片。
北哀没有去。
他一直窝在家里睡觉。
期间,班主任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玩耍,这可是毕业之前,最后一次聚在起玩耍呢?北哀微微沉默,然后言语颓颓地说自己不舒服,不想去。
班主任是本地人,九年级上学期才来担任班主任。他是教语文的,与北哀的关系还不赖。虽不算太老,可他的头发却稀疏异常,渐呈秃顶的趋势。走路之时,他常会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旁人听不清楚的话,起初,班里人偷偷嘲笑过他这个习惯,曾暗暗地将他模仿,然后哈哈大笑。
班主任总会讲起他曾遭受过的种种磨难,“世态炎凉”这句话是他常常提在嘴边的。
家境贫寒的他曾在菜市场里饿晕过去,然而,人来人往的菜市场却没有一个人将他扶起,最后还是他自己清醒过来,摇摇晃晃地离开菜市场,自己想办法活下来。
他总说,于他而言,世间唯有妈妈才是温柔的人。可就是这样温柔的人,却时常遭受醉酒的爸爸的打骂,只能无助地在角落流泪。
他说世间是残酷的世间,温柔总会被世间的残酷蹂躏,惟有残酷对残酷,才能过得稍好一点。
说起他的过往,班主任的脸上总会泛着难辨喜忧的神色。
他很欣赏北哀写的作文,有一次,北哀所在的班级和隔壁班正在上自习,当时,他在隔壁班批改语文试卷,改着改着,他突然冲出隔壁班教室,来到北哀面前。
北哀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没成想,仅是因为北哀写了一篇关于奋斗的作文,班主任觉得这篇作文甚是符合他的心境。
他旁若无人地与北哀谈起关于奋斗的那些事儿,谈起在这世态炎凉世界里,只有奋斗才能活得更好。
言语之余,眼里还泛起了清晰可见的泪光,北哀知道,班主任肯定又想起了他的往事。
北哀不明白,班主任才三十出头,为何总喜欢像个年过半百的人一样回首往事,面容淡淡,而他回首的往事,多数都伴随着他的痛苦,他的挣扎。
同学们见他谈得滔滔不绝,便抬着板凳过来认真地听他讲。
那个晚自习,大家都没有看进多少书,基本上都在听他讲话了。
到底讲了多少个故事,北哀已经记不具体了,唯独他结束滔滔不绝的话,沉默良久,用一种极深邃眼神望着北哀说出来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一般刻进北哀的心里面。
他说,只要自己变得更好,一切都会变得更好,若想摆脱痛苦,除了奋斗,便别无选择。
北哀将他这句话写在自己最喜欢的蓝色笔记簿上,似是想要通过这句话,获得某种力量一般。
班主任说出的这句话,一定是他摆脱痛苦的信念之语,北哀一直这样相信着,原以为自己也能像班主任一样一直靠着奋斗变得更好……可是北哀小觑了时常妥协的自己,这句奋斗之语最终仅是成为鼓励之语,鼓励自己一次又一次伪装勇敢,将怯懦的自己埋藏起来,获得虚假欢愉。
他想,班主任是可救之人,所以最终靠着奋斗的药救了自己。
而他,业已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