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骚走出那条巷子,骑上马往城北门走去。远远地看见有不少人聚集在那儿。
吴骚走近了,看到魏北的头已经被砍下来挂上了城门。
城门里面不远的一块小空地上,孙丑和蚩被五花大绑捆住了,跪在地上,两个彪形大汉正用鞭子抽他们。每抽一下,都伴随着惨烈、痛苦的叫喊声,两个被行刑的人背脊上的衣服都已经抽烂了,看样子五十鞭子快抽完了。
城门边的城墙上贴着硕大的一张白布,上面写着三个人的罪行和此次惩罚的内容。
围观的有城内的民众,更多的是秦军士兵。不少人交头接耳地悄悄议论着什么,吴骚也懒得去听。他知道会有不满的声音,也会有赞许的声音。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会动摇他做这件事情的决心。
所以他并没有进一步走近,而是调转了马头,稍稍勒紧了缰绳,让马在城内街巷里信步缓行。
这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一轮斜阳挂在远处小山上,天边的薄云给夕阳遮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过滤出金黄的又有点儿泛红的阳光,洒落在这座刚刚被战争蹂躏过的城上。
按理说,这时光应该快到大多数店铺关门打烊的时候了,吴骚却发现开门营业的门店比刚进城那会儿还多了一些。路上遇到一些被解除了武装的守军和城内的民众,发现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变轻松多了。整座城似乎都放松了下来。
吴骚看到自己的惩戒措施这么快产生了明显的稳定人心的效果,感觉很欣慰。而在王翦的主持下,整座城的受降、治安管理等的交接工作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与战国时代无数个被攻破的城池比起来,这个时候的野王城简直太幸福了。不但整座城市未遭屠戮,在战时临时军纪的约束下、以及在吴骚毫不留情地对一起违纪事件的坚决惩处的威慑下,战胜一方对战败将士以及城内平民的财产、人格都给予了最高程度的尊重。
这个战火纷飞、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像极了西游记中描绘的那个到处有妖魔鬼怪出没的取经之路。而吴骚凭一己之力,像孙大圣那样画出了一个圈,将野王城的一城军民划在了圈里面。
他这个来自两千多年以后的访客,流落在这个动荡的世界中,受到许多人的善待。他想起了白风、司马崔夭、黑夫、月姬,想起了最近刚认识的王翦——悲惨的时代却造就了坚强的、可爱的人。他的血管中也许也流淌着秦人后代的血,而他的精神世界溯源回流,则很大程度上来自于秦统一以后各民族、各种文化的大碰撞、大融合。因此,他很高兴自己能为野王城带来安宁与祥和,即使这种幸福是短暂易逝的,却是他这个大秦帝国的后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自己的祖先、为造就自己、定义自己的文化之根,献上的一点菲薄的祭品。
眼前基本没什么要担心的事了,一直绷得紧紧的弦松了下来,吴骚这时候才突然感觉到浑身疲惫。
他唤来卫兵,卫兵将他带到早已为他安排好的临时府邸。这是一栋位于城东的带有一个小院子的宅子,两层楼高,有六个房间。虽然不大,但是各种生活设施还比较齐全。他吃完晚饭,又过问了一些城内的军务——都是一些很容易解决的小问题。于是他早早准备睡觉。这时候卫兵来报:“有一女子求见。”
吴骚觉得奇怪,他在这里只认识男人啊?不管认不认识,见见无妨。“让她进来吧。”
片刻后走进来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中等个头,身材丰满却不臃肿,鹅蛋脸,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双手捧着一匹布——正是吴骚白天救下的那位女子。
“哦,是你呀,来,请坐。”吴骚指着床旁边一个矮几说道。
女子突然跪了下来,这次吴骚离得远,没来得及扶。
“唉,何必如此呢?快起来吧!”吴骚赶紧站起来说道。
“妾辗转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到将军住处。这次来一是归还将军的这匹布,”女子把手中的布举过头顶(原来是吴骚用来垫马背的那块厚布,当时走的急,忘了拿),“二是要当面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今天将军将妾从屠刀下救出,当时妾惊魂未定,居然未曾来得及道一句谢……”
“真的不用谢,”吴骚接过那匹厚布,说道,“约束自己部下遵守军纪,这是一个军官本分之内的事情。你快起来吧!”
可那女子还是跪着没动。吴骚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把那布放在一边,出门叫卫兵去找点儿食物送来,“最好是肉或者鱼之类的。”他补充道。
片刻后,卫兵送来一篮子鸡蛋,“将军,肉和鱼都没有,只有这几个鸡蛋。”
“也行。你下去吧。”
吴骚把那一篮子鸡蛋放到那女子面前,说道:“拿回去给你阿舅补补身子吧,就算是我们对你们冒犯的补偿……”
那女子看到鸡蛋,眼睛一亮,但还是跪着不起来。
“你还想要什么呢?”吴骚问道。
“将军,我不想要补偿。我想报答将军。”
“那你想怎么报答我呢?”
“将军,要是妾是男儿身,一定跟随将军左右,上阵杀敌,护卫将军的安全。可惜,妾是女儿身……”那女子说着说着,垂下了眼睛,双手不自然地扭着衣角。
吴骚大概明白了那女子的意思,不过为了确认一下,继续问道:“我还是不太明白,你要怎么报答我……”
“就是说……”女子香腮微红,“将军征战沙场,无有情人相伴;贱妾良人[2]战死,独守空房。贱妾别无他长,但愿陪伴将军就寝,抚慰彼此寂寞之心。”
这几句话说得好自然、好坦白、好诚恳,毫无扭捏之态、萎靡之音,但灌入吴骚这个现代人耳中,却像在他头脑中引爆了一颗原子弹般震撼。他不及思索,条件反射般地答道:“这怎么行呢?这……不好吧!”
注:
[1]出自《诗经·国风·召南·摽有梅》: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译文:梅子落地纷纷,树上还留七成。想要求娶我的儿郎,请不要耽误良辰。梅子落地纷纷,枝头只剩三成。想要求娶我的儿郎,到今儿切莫再等。梅子纷纷落地,收拾要用簸箕。想要求娶我的儿郎,快开口莫再迟疑。
[2]先秦时期,女子称呼丈夫为“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