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伏心也从司空有为的话里听出来对他的埋怨。也许为了弥补和安抚一下，他赶紧接着说道：“不过李老师这辈子的传奇经历我倒是了解一些大致的情况。我跟你大概讲讲，应该对你理解他这个人有一定的帮助。”
司空有为点点头，示意朱伏心继续讲述。
“李老师上世纪60年代末出生在福建福鼎市的一个小山村。虽然出生在山区，不过他们家祖上似乎是书香世家，好像明清时代出过很多进士。李老师小时候就表现出了很高的学习天赋。他4岁多就能无障碍阅读各种浅显的文学读物，6岁就能读古文。他们家藏书很多，上初中前他几乎把家里所有书都读了一遍，文学、历史、诗歌、艺术、法律、伦理学，他全都感兴趣。
“上初中后，他第一次接触到了物理学，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薄薄的初中物理课本显然满足不了他求知的欲望，乡村中学教师仅靠那浅薄的知识储备也回答不了他不断提出的深刻物理问题。很快，李老师就觉得课堂索然无味。他把主要精力用于自学了。
“他让父母尽量帮他弄来一些高中、甚至大学的物理课本——你知道，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书是稀缺品，找这些书难度非常大。不过他父母用尽了各种关系和手段满足他的需求。没有多久，他发现数学基础欠缺对他自学物理造成了严重束缚。于是，他又恶补高等数学。
“到了高中一年级，他的物理和数学水平已经比许多本科生还要厉害了。于是在学校老师的建议下，他提前参加高考，然后去应试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并且顺利被录取。
“在中科大少年班，同学们都是全国各地汇聚而来精英，但是李老师的学业成绩在同学中依然非常优秀。他本科期间对高能物理很感兴趣，后来又着迷于量子力学和相对论等物理学最前沿的课题。
“中科大少年班绝大部分毕业生都出国读研究生。作为他们少年班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那时候中科大的教授都认为李老师也会、而且应该出国深造。他自己当时也是这么打算的。他拿到了普林斯顿、麻省理工、加州理工等好多个世界顶尖大学的Offer，但是最后时刻他又放弃了出国的机会。
“因为那时候李老师的妈妈得了重病，他怕出国了没办法随时回来看他妈妈。后来他研究生保送了青卞大学。还在中科大读少年班时，他就已经发表了几篇论文。到青卞大学读研究生后，他的论文数量在同学里遥遥领先，并且不少都是发表在物理学领域世界知名期刊上的高质量论文。
“研究生毕业后，他顺利留校任教了。他很快凭借大量的高质量论文评上了副教授。随着他的研究进一步深入，他的兴趣转到了理论物理学的最前沿。但是，在二十世纪末，要想在理论物理前言阵地有所实质性的进展，简直比登天还难——你想想，在爱因斯坦、玻尔、海森堡、普朗克等一众灿若星河的物理学巨擘之后，要想有所创新和突破，难度有多大？
“但是李老师就是想做这样的事情。因为在那个人生阶段，他认为只有做出这样的成果才具有真正重大的意义。他之前那样的论文，发100篇、1000篇，都无法给理论物理学带来突破性的进展。于是他完全钻进去了。自然，他走得很艰难，也走的很远。但是他一直没有得到什么确定的、可以用来发表论文的实质性的成果。
“他没有约翰·纳什[1]那么好的运气。他不再有论文发表之后，科研经费渐渐萎缩，学院的老师和学生也慢慢地不再尊敬他。最后他被调去行政部门，彻底剥离了科研和教学工作。
“转到行政部门后，李老师其实并没有消沉。当然，他切身体会到了了人情冷暖，也看清楚了学术界急功近利的黑暗面。其实他这时候的工作并不需要什么科研经费，他的实验都是思想实验，在他自己的大脑中就可进行。
“李老师自小熟读中国儒释道传统经典[2]，他对佛学兴趣最大。转行政后，他又有大量时间读书了，于是又重温那些佛学典籍。这一读就让他惊讶不已，因为他发现现代量子力学触及的很多哲学层面的课题，其实很多佛经里都有涉及，并且讨论得很深入。只是佛经写得玄奥、微妙，很少有人能读懂——当然，他以前年轻的时候也读不懂。
“中文的佛经都是从梵文翻译过来的，翻译都会导致信息损失。在深度钻研佛经的过程中，他总觉得阅读这些中文译本妨碍他正确地理解先贤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于是他不满足于读中文佛经，他开始自学梵文，找梵文佛经来研究。你知道，佛教发源于印度，梵文也是古印度语言。但是现在印度已经没有多少人信佛教了，懂梵语的印度人也很少。
“李老师了解到，保留梵文佛经文本最多的地方是西藏。而雪区佛法水平最高的寺庙就是这个拉卜楞寺。于是他就从学校办理了提前退休，只身来到这里，跟这儿的高僧讨论、学习佛法，同时继续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在朱伏心讲述李老师一生经历的过程中，司空有为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偶尔努努嘴、点点头。朱伏心讲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这就是我所知道的李老师的经历。你是否对他这个人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嗯。那么他是一个天才、一个理想主义者？”司空有为问道。
“非常正确。天才都有一些怪癖，都比较孤傲。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又有点愤世嫉俗，现实世界中很多东西他都看不惯。不过我感觉在这件事情上，他会帮我们的。”
“为什么？”
“因为我隐隐感觉，我们要做的这件事情跟他的目标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
“OK，”司空有为琢磨了一下朱伏心这句话的意思，说道，“我大概知道怎么跟李老师沟通了。那么，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呢？”
“不知道。只能安下心来等他出关。”
注：
[1]约翰·纳什（John Nash，1928年6月13日—2015年5月23日），提出纳什均衡的概念和均衡存在定理，是著名经济学家、《美丽心灵》男主角原型，前麻省理工学院助教，后任普林斯顿大学数学系教授，主要研究博弈论、微分几何学和偏微分方程。1960-1980年代末期，纳什几乎都处于精神失常的状态，但是普林斯顿大学一直包容他，保留他的教职。
[2]儒释道，‘儒’指儒家，以孔子、孟子为代表；‘释’，释迦牟尼，指佛家；‘道’，指道家，以老子、庄子为代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