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搞得那么严肃啦。就是随便聊聊天而已。比如说，你觉得那个劝人读书的故事‘凿壁偷光’[1]有什么问题没有？”
司空有为思考了一下，说道：“我觉得这个故事有道德瑕疵。为了自己读书而把邻居家的墙壁都凿破了，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其实不值得效仿。”
“嗯，其实这个故事的道德瑕疵还不是主要问题。最根本的问题在于，这个故事根本不可信，存在严重的逻辑问题。”
司空有为和朱伏心都看着李老师，等他进一步的解释。
“‘凿壁偷光’讲的是匡衡家里没钱，买不起蜡烛，所以要在墙壁上凿一个洞，来偷邻居家的光读书，对吧？”
司空有为点点头。李老师接着说：“西汉时候的书可不能像现在这样工业化大规模廉价生产。从制造简牍到人工抄写，一部书的产生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书的价格显然比蜡烛贵很多。你相信一个连蜡烛都买不起的人，能买得起书么？”
“还有，”李老师接着说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用过蜡烛。现在一个普通的LED灯的亮度大概有200流明。以一支标准蜡烛当作光源，放在一个半径为1公尺的球体的中心位置。假设这个蜡烛会均匀发散它的全部光线，则落在球体内表面一平方公尺表面积上的所有光量为1个流明（lumen)。这样对比可以知道，一根蜡烛的亮度连现在普通LED灯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在墙上凿一个洞，洞不能大到让邻居发现，你们觉得从这个洞里透过来的光亮够看书的么？”
“嗯，就算勉强能看清楚，看个几天眼睛也就瞎了吧！”司空有为说道。
“很好！你有进步了。”李老师笑道。“所以这个故事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信度，经不起任何推敲。这样一个故事讲了几千年，用来鼓励我们的孩子努力读书，可是没有什么人对它提出过质疑。是我们大家都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呢，还是大家其实根本没把它当回事？”
司空有为和朱伏心都沉默了。
“好。你再来说说‘头悬梁、锥刺股’[2]这个故事有什么问题？”李老师继续问司空有为。
司空有为深吸了一口气，仔细考虑了一番，说道：“这个故事最大的问题在于，人在疲劳状态下学习效率会大打折扣。鼓励在这样的状态下学习，只会得到事倍功半的结果。”
“这个观点有点意思，不过还没有触及问题的实质。这个故事最大的错误在于，它把学习与痛苦紧密联系到了一起。用锥子扎大腿、把头发悬在屋梁上，都是切肤之痛。可是，你能想到一件事情，它本质上是痛苦的，而你却能坚持一辈子么？”
司空有为和朱伏心面面相觑，摇头表示想不到这样一件事情。
李老师继续道：“食色性也。食和色，这两件事，再加上睡眠，是绝大部分人能坚持一辈子的事情[3]。你们想想，饥饿的状态下进食、年轻人的性爱、极度困乏状态下的睡眠，哪一件事不给我们带来极大的身心愉悦？读书其实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前提是，你真的读懂了、读进去了；就是说，读书的乐趣不像吃饭睡觉那么浅显，需要我们认真去寻找。可是，老师们都说了读书本质上是痛苦的，同学们还有心思费劲地去寻找读书的乐趣么？”
司空有为和朱伏心听了这话都沉默了。李老师也停顿了一会儿，对司空有为说道：“同学，你的得分不高呀，加油啊！”
司空有为擦了一把汗。
李老师继续道：“最后一个问题，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为了金钱和地位，为了成功！”司空有为脱口而出，说完他就后悔了。朱伏心听了这个不经过大脑的答案也懵了。俩人忐忑不安地看着李老师。
“哈哈哈哈哈……”接着他们又听到了李老师那爽朗的笑声，你可以认为这笑声表达了挖苦讽刺，也可以从中听出肯定与赞同。
“好！就凭你这个回答，我对你有信心！”
司空有为和朱伏心再一次面面相觑，不过这次满脸都是掩藏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师父！”司空有为对着李老师就要拜下去，却被李老师一把扶住，说：“免了免了，人类都在考虑移民火星了，别来这一套了罢。”
“你们俩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咱们明天就开始训练。”李老师说。
司空有为和朱伏心万分激动地告辞而出。朱伏心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对司空有为说：“你去院子里等我一下，我有个问题问师父。”
朱伏心转身回去，低声问道：“师父，你真的对我们有信心么？”
“哈哈，你其实是想问，我真的对他有信心么？”朱伏心微笑着没有辩解。李老师继续道：“他虽然功利心重，但是至少他是诚实的，这一点许多人都做不到——功名利禄不是大问题：诸葛亮辅佐刘备，依我看归根结底也是为了功名利禄。再者，他扮演的那一半角色，难度比你这一半小很多。不过，让我下定决心的其实还不是这两个原因。”
“那是什么？”
“因为我们别无选择。你要想另找一个与你如此契合的人，概率可能是几十亿分之一。也就是说，在这个地球上，如果你要找一个人与你一起做成这件事，他很有可能是最合适的那一个。对于没得选择的事情，我们信心最足。好了，回去睡个好觉吧，明天一早来这里找我。”
俩人在僧舍间的通道上默默并肩而行，头顶的银河清晰可见。
注：
[1]《西京杂记·卷二》记载：匡衡勤学而无烛，邻舍有烛而不逮，衡乃穿壁引其光，以书映光而读之。邑人大姓文不识，家富多书，衡乃与其佣作而不求偿。主人怪，问衡，衡曰：“愿得主人书遍读之。”主人感叹，资给以书，遂成大学。白话译文：匡衡勤奋好学，但家中没有蜡烛。邻家有蜡烛，但光亮照不到他家，匡衡就在墙壁上凿了洞引来邻家的光亮，让光亮照在书上读书。县里有个名文不识大户人家，有很多书。匡衡就到他家去做雇工，但不要报酬。主人感到很奇怪，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希望读遍主人家的书。”主人听了，深为感叹，就用书资助匡衡。于是匡衡成了一代的大学问家。
[2]《战国策·秦策一》：“（苏秦）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太平御览》卷三百六十三引《汉书》：“孙敬字文宝，好学，晨夕不休，及至眠睡疲寝，以绳系头，悬屋梁。头悬梁，锥刺股的意义：头悬在房梁，用锥子刺大腿，形容刻苦学习。
[3]这里的“色”，如果狭义的来理解，从青春期开始到进入老年，大部分人都坚持不了一辈子。当然如果广义地来理解，例如把婴儿吸吮的欲望、老年人的边缘X行为都算作“色”，那这个“色”就是伴随人一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