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狗日的你别过来啊。我会杀了你的。”项玉哆嗦着嘴唇,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她骂他,首先不是为了解气,而是想表现得强势一点。实际上,她之前几乎没骂过人。李爱云不让她骂人,她觉得这样很没有教养。
有一天,在学校里,项玉无意间带了一句口病,身边的人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得吃惊地说:“啊,你竟然也会带口病啊。”
是啊,她竟然也会。
现在,她不仅会骂人了,她还敢说“杀”这个字。
“小玉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会碰你。我要是再敢碰你,我就把手剁了。”他快速而慌张地说。说的时候,他还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他是酒醒了?还是压根就没醉?或者,没醉到哪里去?
之前,项玉身边的一些人,即使醉到不省人事,也绝对做不出这种事。这也是项玉没想到会有今天的原因之一吧。
“小玉,你先别动。我去拿条毛巾来。”他又说。
他给项玉的感觉,是真的害怕了。
在这之前,项玉不觉得他是一个坏人,更别说十恶不赦。她看谁都不像坏人。
可他还不够坏吗!
此时,她右肩膀还在流血。都流血了肯定会疼。仿佛,她又感觉不到疼了。肉体上的疼痛被某种更痛的心理感受,被某种深深的恐惧感代替了。
他看起来不会再伤害她了。她还是后怕。只不过,恐惧感稍微降低了一点。
您看,她还会相信他。
她又不能再相信他了。他离开后,借着墙体的力量,她竟然又站了起来。就像去年运动会上,她以为自己再也跑不动了,结果,完成了冲刺。
她扶着墙,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无边的暗夜里,边走边哭。此时,她终于知道哭了。
后来,她觉得当时的自己简直像一只落水的狗。
她又不像狗。狗会咬人。她还不会。
暗夜,仿佛还生出了一副狰狞的面孔,随时都能将她吃掉。
她想尽快离开,越快越好。
她又快不起来。
“没想过求助别人?譬如这个胡同里的人。还有,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胡同里竟没有一个行人经过?”有人可能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可能是赶巧了,又或者是下雨天的缘故,当时,前后左右真的只有项玉自己。
她好像又摔“傻”了。她对这个胡同的环境很不熟悉,她也不知道该向谁求助。她快速地目测了一下,感觉胡同里的大门应该都是关着的。
“不知道门里面住着的会是什么样的人。万一又是一个这样的畜生,我又该怎么办。”
在这之前,在她前15年的人生里,她看谁都像好人。她的眼里仿佛就没有坏人。这会儿,她竟然觉得,谁都有可能成为坏人,除了爸妈他们。
她有这种顾虑,恰恰因为,小P刚才没有使她产生更大的恐惧感。否则,她还顾得上考虑这个?她首先想到的,还不得是向周围的人求救?或者自救。
可她又该怎么自救呢?
她到底是全村最聪明的,是全班最有智慧的,还是……
她首先想到的是爸妈,继而是学校。她肯定还相信学校。她觉得,在这附近,只有学校才是最安全的。
她想尽快回到学校。可她又快不了。
很快地,他又出现在了她面前,手里还拿着两条洁白的毛巾。看他正要把其中一条往自己(项玉)胳膊上系,她就本能地往墙的方向缩了一下,继而低吼了一声:“滚,你个狗日的。”
“小玉,我不碰你。我就是给你包扎一下。”
“狗日的,滚。”
“我送你去医院。对了,我去拿钱包。”他把那条毛巾往项玉肩膀上一搭,又飞一般地返回了家里。
与此同时,项玉继续往前走,那条已沾染了红色血迹的白毛巾,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当他再次来到项玉面前,项玉即将走出胡同。此时,一个披着雨衣、骑着电动车的中年男人拐了进来。
胡同里终于要有人了,还是个好人。
他停下,关切地问了一句:“哎呀,咋整的这是?要不要帮忙?”
“没事、没事,刚才摔了一跤,我立马送她去医院。”他急忙说道。
说的时候,他还把另一条毛巾捂在了项玉的伤口上。项玉“哎呦”了一声,仿佛,毛巾上有玻璃渣,瞬间就扎进了她的肉里。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玻璃渣是在肉里,而不是在什么毛巾上。
“哎呀——这——还挺严重的吧?”路人说。
“没事、没事,去医院包扎一下就好了。”他尽量镇定地说。
“要不要我送送你们?”
“不用、不用,我们打个车过去。打个车更方便。”
“大哥,你还是送送我吧。他是个坏人,他刚才对我做了很不要脸的事。”这句话,项玉想说,却没有说出来。
她竟然没有说出来。此时,她仅有的“语言”仿佛只剩下“哭泣”。
等那个男人走了,项玉回了一下头,张了张嘴,真想朝他大喊一声,且把刚才的经历告诉他。结果,她还是没有喊出来,尽管,没有人再捂着她的嘴了。
不知为何,她的咽喉仿佛被扼住了。
小P还带了一把伞。他把伞举在项玉头上,项玉没有推开。从胡同里拐出来后,看左右无人,他还把伞往地上一放,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边打自己的脸边道歉。他还恳求项玉别把刚才的事说出去。他首先想的不是继续帮项玉撑伞,而是替自己求情。在他心里,依然是自己更重要吧。
他撑起的不是一把保护伞。
在这之前,他还说他喜欢项玉。真正的爱和喜欢,是保护不是伤害,这一点,起码项玉是知道的。
“除非——除非你跟冉姐分手。你个——你个狗日的,我不会让她——不会让她——不会让她——跟你——跟你这个不要脸的结婚的。你个不要脸的。”
这是项玉摔倒之后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是关于冉姐的。也就是说,项玉不仅没有恨姐,还怕她也被这个人祸害了。她觉得他不是好人,所以才说出了这样的话。
竟然,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包括她的其他行为,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来说,在突如其来的伤害面前,是正常,还是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