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吗?
少年呆滞的思维转动的有些缓慢。
不,我没错,只不过我跟他的追求是截然不同的两端罢了。
扯着同一条绳子的两端,要么扯断绳子,要么一人跌倒。
阴阳脸在摔倒之前,拽了少年一个趔趄。
我没有做错。
少年站稳了身子,但趔趄的记忆回荡在脑海里。
这个村子送给少年的回忆全部都是痛苦,所以他在摧毁痛苦的时候自然没有愧疚心。
那么我究竟错了没有?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耳中不断回响着阴阳脸死前的那句自欺欺人。
很难给出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有点讨厌拔河了。
他悄悄溜走,留下一个成长为鬼王的饿鬼手持树中剑,引剑向木屋。
他悄悄来到村长家,少女已经在那里等待多时。
“村长呢?”
少女低头,略微有些颤抖。
“睡了。”
少年不明白是哪种睡了,是在梦游还是睡得比较安稳?
他不太在意。
因为村长真的很抠门,所以别人给予他的最廉价的东西——好感,自然也很抠门。
“我们走吧。”
瘦马身上坐着的两个不重的孩子,也将这匹马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很慢很慢的走着,连人奔跑的速度都比不上。
为此,少年不得不下马,牵着瘦马,避开了零星的饿鬼。
一直顺利的来到了村头。
在村口的树下停了下来。
乌鸦们用猩红的目光盯着树下。
少年松开了马缰。
他在树的西头,看向树的东头。
那里站着一个老人。
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深深地皱纹,黝黑的皮肤就好像树皮一样干枯粗糙,裂开了一道道口子,眼睛小而浑浊,深深地陷在眼窝里,手指干瘦,腰背也驼。
这是少年的父亲。
他没有吃人,也没有被吃。
“我没想到。”
少年说到。
父亲没有说话。
他看着村口的枯树,说到。
“十五年前,这棵树还是绿的。”
少年皱着眉,轻声对姐姐说到。
“刀子给我。”
少女拽住了少年的衣袖,面露无助。
“他觉得,只要往这棵树上浇水,这棵树总是会活过来的。”
父亲转过头来,对着少年露出了一个有点丑陋,但却称得上是慈祥的笑容。
“我不这么想。根子烂了,树就真的活不过来了,但是种子可以。它可以飘啊飘,飘到很远的地方,落地生根,再次长成一颗大树。这样,树就不会真正绝了根。”
他的目光似乎在看一个很远的地方。
少年有些不可置信。
火焰噼啪作响。
黑烟浓密。
“当然,种子走有的心,能搜刮走树上最后一点营养,是种子的能力。”
他不仅没有责怪少年,反而赞许他的能力,赞许他的果决。
“那么,我的弟弟妹妹们呢?”
少女突然问到。
父亲看向燃烧的村落,神情漠然。
“他们太痴,太劣。”
“你简直是个疯子!”
少女愤怒。
“你们是我的孩子,身上流着我的血,由内而外的发散着我的息。”
而父亲却很理所当然,他反而有点想笑。
因为真正杀死那些孩子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孩子,他很满意。
“如果我是疯子,那你们就继承了我的疯。但我认为这不是疯,这就是家教,这是刻在血里的财,这是我们即使没落也终有一日会重新崛起的本。”
原来那个妖不是没落的贵族,她才是。
少年伸手。
少女终于颤颤巍巍的,将铁制的刀递上。
即便是用来切菜都会嫌钝的铁刀,乃至粗糙的小工坊一个人粗制滥作磨出来的硬木刀,只要有刀尖,就能杀人。
更何况这把刀是制式的,对于他们而言,就像工艺品般优美奢华。
少年将铁刀对准了父亲。
“告诉我,你还有什么遗产。”
但这只会让父亲更加满意。
“血就是我给予你最大的遗产。”
“那你就可以去死了。”
“我还不能死。”
他浑浊的眼睛不知望向哪里,但他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指向少年。
“我要完成最后的义务才行,就像我的父亲做的那样,进行一次剪裁,把你的姐姐放下。”
少年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但是少女的脸色却骤然间煞白。
所以少年明白了,他破口大骂:“你这个老疯子,十五年前这棵树长青之时我还未出生呢!”
“树越大,死的越慢。村口那颗,几个月就死透了,我们这颗,根是死了,但约摸着拢共要死上数十年。这枝死前结的果,又何尝不是果?”
“我们走!”
少年拉住马缰,绕过父亲。
“真的不放?这是为了你好。”
少年冷笑:“玉米是为了吃才精心栽培的。”
父亲了然。
他与牵马的少年侧身而过。
少年半只脚踏出了死村。
父亲在他耳边轻声说到:“原来你想占有你的亲生姐姐。”
仿若炸弹一般。
让世间都暂停了。
任由激烈的涟漪在心中翻涌。
少年脸色煞白。
“那也难怪了,我已经老了,这样看来,她或许真的是唯一的了。”
恶毒的话语让少年手背上青筋乍起:“老疯子,你想让我回头杀了你再走吗?”
“大丈夫何患无妻呢?”
父亲的哪张老脸上,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恶毒表情。
少年的神情扭曲了。
他抽刀向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是他亲手杀的第三个人。
他想。
但是他没能杀得了他的父亲。
父亲有着成年人的身体和曾经接受过的六艺,他精于五射。
尤精于白失。
这些天来又吃了不少。
所以他一拐把他的儿抽出三尺远。
铁刀掉落在地。
姐弟二人不可置信。
父亲拄着拐,就像他长女那般,一瘸一拐,缓慢的靠近他的儿。
他说。
“自欺欺人。”
所以他的儿再次冲了过来,像一只狼一样猛的用双手扑向父亲。
父亲持拐一挡,架住臂膀首脑,任由他胡乱抓去。
“看看你的样子,太丑,要雕。”
少年嘶声力竭,独眼中血丝遍布,反手从后腰摸出一把小刀,刺向父亲。
他没料到,所以差点中招。好在少年太过稚嫩,刀刺入了杖里。
刀很锐,直接穿了个透彻,幸亏有护手,刀又不长。
这才没有中招。
很凶险。
最凶险的是,不能让他以为这招百试百灵。
他一掌推开儿子,喘息两口,杖已断,他只能更加不便的上前,说到:“既然你自己动不了手,我来帮你。”
独眼少年啐了一口,秽物染在父亲脸上。
但他不怒,他对他儿有些超乎寻常的耐心。
让他怒的是,身后传来了弦音。
他腿脚不便,来不及腾挪。
被一箭刺穿了喉。
但他笑了,嘴里一片鲜红。
他说话。
他说不出来,但少年理解了。
——虎父无犬子。
独眼少年望向父亲身后,姐姐骑在马上,弓落地,掩面而泣。
他捂着小腹,绕过父亲,上前安慰。
少女哭声更剧。
凄惨的回荡着。
肖姓男子,三岁识字,六岁开弓,生而神力,擅射,尤擅白失,九龄阅群书,志学御马千里不疲,知天下,识六艺,弱冠家破人亡,有才不得识,始室遇战乱,辗转周折,生无功名就,亦无安宁日,不惑匿于无名村,育子欲复兴,护子而断足,知命死于不肖女,子女合力,女开白失弑之。
他望着苍蓝的天,感受着马匹离去后拂面而来的尘沙与炽炎,渐渐失去了眼中的光,被漫天的黑鸦笼罩。
……
……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
道士看向妮诺。
她没回答,内心不为人知的一脸懵逼,强装镇定的反问道。
“那么,看了之后,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
道士答到。
想必也没人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他甚至觉得自己手里的剑是如此的无用。
他可以斩了少年的臂膀,不让他去弑父。但这样一来真的就好吗?
他的父亲要斩了少女,那么他又要斩了他父亲的臂膀。
这样以来,少年和少女在父亲无力的目送下相伴着离去就真的很好吗?
道士本能的觉得那并不好。
他可以帮一把少年少女让他们顺利地到达城市,但这样以来,他们真的就能顺利地生活下去吗?
少年是否真的对他的姐姐抱有不伦的想法,如果有的话,没有以他杀死父亲这么激烈的事情作为阻拦的话,真的不会发生他去占有自己的姐姐这样的惨事?
道士找不到万全的道路,他所看到的每一条可能都充满了未知与风险,似乎每一条路,都低劣于目前的情况。
或许,他可以为他们姐弟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例如帮他们在城中找一份工?
这样的话他们的故事又是否会趋近于完美呢?
看着这个女人笑盈盈的表情,道士大抵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他盘膝坐下,两把剑放在大腿上,开始思考。
“是个有点笨的孩子啊。”
妮诺看着道士的目光,就像是在看隔壁家在院子里玩闹的孩童一般。
火焰在她面前凝结成了一个人形。
缥缈,而又绝美。
“这是……”
妮诺微微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给他这把剑?”
火焰的人形询问道。
“你是——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妮诺忽视了对方的质问,自顾自的得到了答案,眼眉舒展开来,微微颔首侧颜,显露出一个充满锐利感,却又略显阴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