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盯着自己的剑盯了很久。
然后发了疯一般拿起刀剑胡乱的砸向附近的石木。
然后他收剑,抿着嘴唇,默然的盯着周围因为他的狂躁而出现的痕迹。
“你现在怎么打算的?”
道士不知道。
但是他觉得仙人不该如此暴躁。
“我要斩去烦恼。”
他说。
不是要去斩烦恼。
而是要斩去烦恼。
“斩吧,斩到最后你就什么都不剩了。”
只剩下一具空有正义之名的人偶。
到那时就连如何分辨正义都不知道的,名字叫做正义的人偶。
“但这样下去的话,火就要灭了啊……”
他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与他年纪相符的无助,与仿徨。
他终究只是个少年而已,带着一腔热血与那只能被称为空想的憧憬。
就连苍白都称不上的正义。
如此的虚幻,如此的缥缈。
就如同火焰一般,失去了助燃物,随时都会消散。
而这个世界,似乎总是如此的贪婪而又无情,偷走他的柴薪,又有时,会更加恶劣的,试图添加一些劣质柴。这让他几乎想不起来,最初让他所燃烧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一团废纸?”
嘲笑着,讽刺着。
但说得很准,因为那就是那样低劣的东西。
道士轻轻摇了摇头。
那只是让火焰彻底燃烧起来的东西。
是它引燃了柴薪,但却不是它燃起的火星。
但真正的火星,早在那之前,就已然存在。
历经风水雨淋而不灭,那曾仅仅因为运气而熊熊燃烧成火堆的火星啊——
你究竟因为什么而存在呢?
道士闭眸深思。
“她为什么不拿走冰魄剑?”
“不知道。”
“那对姐弟接下来会怎么样?”
“不知道。”
“那么……我要怎么办?”
“不知道。”
道士莞尔,低着头,抱着肚子笑了起来。
没有丝毫掩饰的开怀大笑。
就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但我好像知道了。”
他停止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重拾了自信。
天边吹来了一阵风。
将他火焰材质的道袍吹得摇摇摆摆。
将他额前的刘海吹的零零散散。
暴露出了额心处,一颗松果般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所以她忍不住吐槽揶揄“你到底是哪里来的龙傲天啊。”
他没有回答,重新看向那个村子。
说到。
“现在,我要去救人了,他们拦不住我。”
自山崖边,一跃而下。
是啊,救人。顺便,渡一渡世人。
“我觉得你会栽。”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
……
意外的没有遭到他们两个人的阻拦。
他站在村口。
熊熊燃烧的火炎让他不得不汇聚了大量的视线。
他看着这片残垣断壁,自己在废墟中甘愿化身恶鬼也要活下来的坚强人类们。
他展臂,宛如要将世界拥入怀中般高呼到。
“我是仙,天弃者,我亦救之!”
妮诺在窗边,撑着脸颊看着他,喃喃道“邪仙。”
这真的不是贬义,因为妮诺如果嘲讽他人的话,一定会肆意的戳着对方的痛点,一边享受的笑。
就像日漫中的霸凌者一样相当恶劣的家伙,所以才能体会出她此时的不恶劣,她此刻只是在评价而已。
站在她的立场上看,最公正的评价。
林漆瞥了妮诺一眼:“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妮诺沉默了。
妮诺在意,但是没有他人在意,至少村民们不在意。
有人来拯救他们了。
不是无情的大人。
不是缥缈的仙女。
而是真正的仙长。
他真正存在于此。
回应民诉,带来生机。
于是他们振臂高呼,用渴望,或者是在林漆看来那就是贪婪的目光看向道士。
那东西林漆介意,但是道士却不介意。
他看着众人,心中一片的空灵。
他能够感受得到,他人的渴望,他人的诉求,他人对美好明天的憧憬。
将那个明天化为今天,便是渡世。
道士终于知道了这一点。
想要让被混混围堵的少女对你报以感激的笑容,殴打混混是不行的,需要的是去保护少女才对。
只不过这两样事情很多时候重叠在一起,让人无从分辨。
道士他不再粗暴的斩人,他开始为人服务,开始帮助农夫开田种菜,开始给人们医病治伤,开始帮助他们填饱肚子。
这都不是他所擅长做的事情。
不过好在在她的帮助下,有惊无险的没有打破他给人留下的仙长印象。
但是渐渐地,随着众人对生活的希冀愈发浓烈的时刻,道士此时却察觉到了什么。
——从两个农夫对究竟是种植土豆这种新奇事物的肯定与否定之中察觉到的。
他敏锐的发现了。
并不是每个人憧憬的明天都是相同的。
或许现在是一模一样的。
但迟早有一天,会出现分歧的吧。
这在你的预测之中吗?
道士抬头,望向那个河边孤立于世的木屋。
他与那对男女见了两面,第一次,他寥寥数语击破了他长久的坚持,让他几乎以为自己才是恶人,几近崩溃。第二次,她简短精炼的对他撒下了弥天大谎,用真实覆盖了他的真实,塑造出让他几乎寻找不到出路的迷宫。
他有预感,或许自己正在磨剑,当第三次见面的时刻,如果自己这把剑不够利,不够坚,不够韧的话,或许会断。
他不在意,倒不如说他有些亢奋于自己发现了这点。
生死间有大恐怖,恐怖便是最大的机遇(给予)。
但对于最初的疑惑,道士思考了许久,终于得出的结论是,或许在,或许不在。
“真是睿智的结论啊。”
那个声音嘲讽道,纠缠在道士的身边,让他出现了略微的不满。
——对自己智商的不满。
幸好他一直都对自己的智商不抱有太大的期待:“那就拜托你了。”
“这是必然的结论呢。”
她一语双关的说道。
“是吗?”
幸好他们很熟,所以依靠经验道士勉强听得懂她的一语双关。
“那我该怎么办呢?”
道士试图思考,但是他真的很不适合思考,就像那曾经出现过的数学题一样,他其实更倾向于去把出题人淹在那不断排水又注水的水池里让他一秒一秒的数。
“这是无解的。”
世界上有很多无解的事情,数学题中也有不少无解的论点。
因为世界的组成是逻辑的延续,而当逻辑出现了断裂,那么「解」这个存在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用一个最简单的逻辑断裂来解释吧。
小明带着十块钱出门买苹果,已知苹果四块五一两,小明买二两。
问,小明能回家吗?
这是世界上任何一个数学家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因为本质上这个问题的逻辑是断裂的。
所以以人类的逻辑自然的不出解答。
但是白痴却可以。
因为白痴可以说:“他回家了,因为你有见过谁买苹果不回家的吗?”
白痴不需要逻辑,只需要从经验中提取的结果,然后再加上附合结果的逻辑就可以了。
而恰巧,世界本身是不需要逻辑的,因为逻辑是人类对世界观察经验而进行的总结归纳。
学者不能创造逻辑,而白痴则可以随便创造逻辑。
所以她相信。
道士可以给她一个解。
“总觉得你是在拐着弯骂我。”
道士有点别扭的说道。
说到底还是没有解答。
道士最近很忙。
他在忙着教书。
他帮助了人民获得了生命与繁衍的可能,那就绝对不能让人民将愚蠢代代相传。
但是看着这些缺少肢体,分别有不同程度伤痕的孩子们,他总是能回想起村口的姐弟二人,合力弑父的场景。
那三人愚昧吗?
当然不。
或许姐弟二人未曾发现。
他们的父亲早已传下智慧的火种。
就仿若普罗米修斯那般。
但是这份智慧带来的并非宽容与仁爱。
那么我真的有必要传下智慧吗?
道士不知道。
但是他依然努力的教导着孩子们习字。
他坚信。
文明的发展定然与文明素质的高低呈现正比。
文明起始之时。
人以食人为荣。
文明发展至今。
人以失子为悲。
未来的道德必然凌驾于如今的道德。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或许道士看不到。
但是只要持续下去,如同愚公移山一般,将睿智代代相传的话,迟早有一天世界上会展现如此的光景。
他想看上一看。
她看到了他眼中火光下的光景,操控着他的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了那颗红彤彤的苹果。
道士见了,双眸一闪,咔嚓一声咬在嘴里。
果汁从嘴角流淌。
但道士此时却被幸福感包围,来不及去擦拭。
因为这苹果真的很好吃。
她看着少年满足的目光,突然涌上了些许的恶趣味。
“汝之所求为何?”
道士想了一下,答曰。
“大同之世”
“如何求之?”
“睿智之炎延至时间的彼端。”
这真的是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的回答。
但是他似乎与三犯冲。
“所欲何往?”
他没办法回答这第三个问题。
如果他将时间的彼端放到第三问,或许就能够轻易答出来了,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所以他坐在树上,思考了很久。
他真的思考了很久很久。
久到了他几乎快要遗忘掉这个问题。
久到枯树上发出了新的嫩芽,又伴随着秋风凋零。
久到他教出的孩子已经开始写出不错的字。
这座死村终于焕发了新的生机,迎来了金黄的丰收。
他看着这片晚稻,心中的担忧终于散去,化为一片浮现于面相上的满足。
望着那些与他同样满足的世人。
他隐约间似乎知晓了什么,似乎有什么想要脱口而出。
然而却犹如雾里看花般朦胧模糊,让人看不清切真实。
他拿出了珍藏在怀里的苹果。
咬了一口。
这是第二口。
所以他愈发的觉得,自己与三命里犯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