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长安城里万籁俱寂,更夫的铮铮锣响回荡在漆黑无人的街道上。家家户户都熄灯入眠,只余零星闪烁的火光跳动。
一黑影在屋顶房间不断跳跃攀爬,身手敏捷。他穿着一身漆黑的夜行衣,全副武装只剩一双犀利的眼睛露在外面。他左躲右闪,轻松地停在了专接待重要外访者的“四方馆”的屋瓴上,小心翼翼屏住呼吸推开了其中的一扇陶木门。
“吱——”
许是门经久维修,黑衣人轻轻一推竟发出了声响。
“坏事。”
黑衣人闷声,死死咬牙,神情紧张。他瞥见屋里无丝毫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心地踏进了房间,却未敢放松一丝警惕。
屋里一片黑压压,什么也看不清。他只能凭透过窗洒进来的模糊的月光依稀辨出床上有个娇小的身躯。
“应该就是她了。”
黑衣人暗道,慢慢地从身后的刀鞘中拔出了一把锃亮且锋利无比的匕首。
他微微弯身,格外小心地一步一步挪过去。眼看就要走到床边,谁知这时窗外一阵大风刮进,吹得那破门“吱呀”作响。
“我今天出门看了黄历的啊——”黑衣人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心里不断哀嚎,“仅此一次,下次再不帮二哥做这种缺心眼的事了。”
他眼睛不敢离开那缥缈柔纱后被丝绸被紧紧裹住的人,好在那人只是被风吵得蠕动了一下便再无下文。
“这次一定得成功。”黑衣人暗暗给自己打气,步履轻盈,终于站在了床边。
他大气不敢出,轻轻勾起轻薄的床纱,一个闪身,半截身子都钻进了床帏里,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气人心脾的香气。他只微微低头,就瞥见了被子里女人堪堪露出的锁骨和粉嫩的脸颊。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黑衣人猛地抬头,脸瞬间红透到耳根,心里暗暗警戒自己,却忍不住咽了一大把口水。
“呼——”女人微微侧身,轻轻低吟了一声。
黑衣人全身战栗,眼珠瞪得大极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呢喃高的措手不及,全身痒痒。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晃过神来想起今天自己夜半前来的要事。
“得罪了。”黑衣人轻轻吐出这一句话,眼神坚定,轻轻捞起了女子铺在床沿边的一缕乌黑的秀发。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右手高高举起那把匕首。
“啊——”
“啊——”
屋里一前一后传来了惨绝人寰的两道声音。只见两道人影在床帏内纠缠了好一会儿。
“咚!”
黑衣人被床上惊起的女子一把推倒在了床榻边的地上。他的面罩在刚才的混乱场面中被一把扯下,只见他脸色苍白,眼神无光,失了魂似的盯着床上的女子看。
“你是什么人?”坐在凌乱不堪的床上,女子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不安。她面无血色,身体娇小柔弱的样子,有些无助地环抱着胸口。她小心翼翼地掀起了床帏,终于叫人看清了全脸。
此人竟是林慧。
倒在地上的男子不言,失魂落魄,还没晃过神来。
“你为什么要来刺杀我?”林慧穷追不舍地发问。
她向来睡得浅,刚才开门的声音就足以把她惊醒。担惊受怕的她不敢乱动,怕被灭口。谁知这淫贼竟胆大到如此地步,要不是瞥见他高举匕首,恐怕她此时就已经是刀下魂了。
她久久不能从心悸中脱离出来,呼吸急促,强迫自己镇定。
“没,我没有。”男子回过神来,惶惶地摇头。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呲牙咧嘴,表情痛苦地已在一旁的软座上。
“我不是来刺杀你的。我,我只是……”黑衣人似乎难以启口,他扭扭捏捏间还悄咪咪抬头撇了眼女子。
“看什么看!还不滚!”
“哦,哦。好,好的。”黑衣人被吓得一激灵,迅速低下了头。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一步三回头,慢慢挪到了门边。
“我还会来找你的。”男子眼角含笑,含情脉脉地丢下这句话,就飞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紧接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的说话声。林慧刚把乱糟糟的屋子恢复成原样,就见一大路人马涌进了这个小小的屋子。
“公主!你没事吧。”领头的丫鬟叫阿果,眉宇间有些英气。她有些急切地冲进来,慌张地跑到床边。
“奴婢刚才在屋里听见公主的声音,怕公主遭遇不测,领人来看看。”阿果满是着急,她关切地看着林慧,“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无事,只是梦魇罢了。”
“真的无事?奴婢刚才似乎隐约听见了男子的声音。”阿果有些不放心。
林慧果断地摇头,“真无事。时候也不早了,阿果,你把人带下去休息吧。”
“既然如此,公主,那奴婢就在门外侯着,公主有事传唤奴婢就好。”
“嗯。”
一大群人又有序地离开。见人走完,林慧才放心地躺在床栏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现在草木皆兵,实在不敢把处境交到任何一个人的手中,尤其是阿果。
她闭上眼,细细理了理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一切。
三个月前,她一脚踏入了这个奇怪之地,命运天翻地覆。
起先看见蒙古包以为是荒漠上的牧民,兴冲冲地跑去求助。但是话未出口就被一群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妇女簇拥着进了帐篷,从一阵叽叽喳喳的话语中她勉为其难地捕捉到了重点:
她闯进了一个草原部落,而她是这个部落的一位公主。
林慧当即大惊失色,惊慌错乱。奈何挣脱不得,只能暂时住下。
后来从阿果的讲述中,她得到了更为具体的历史:这是西域草原上的一个部落,名为月氏国。世世代代生活在草肥水丰的地带,直到前些年被匈奴袭击,节节败退偏居一隅。林慧,或者说是多塔吉公主小月儿,是大单于蛮辛和王后多蹃柘的第三个女儿。
她本以为是剧组拍戏外出采景,遍问未果,都说是世代在此生活的牧民。后来她又躲开侍女连夜出逃想逃出这片草原,可日夜不息跑了一天一夜,也没望见草原的边际。心灰意冷的她被部落骑兵带回后,不得不认真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穿越?
从苍茫的黄沙大地穿越到青青草原?
林慧挠头苦思。
小说里穿越大多要经历或车祸或溺水等重大事故,然后魂穿到古代的某一个皇亲贵胄身上。她只是被一阵奇怪的笛声吸引,被黄沙迷住了眼睛,然后完好无损一脚踏进了这个地方,莫名其妙成为了一个公主。
容貌未变,声音未变,林慧还是林慧。可所有人都笃定她是公主,是多塔吉公主小月儿。
事情并未至此而止,反而冗杂起来。
中原来的使者替大汉的太子求亲,希望月氏和汉国能借此次和亲以永结盟好。当今天下局势瞬息万变,北方的匈奴和月氏是世仇,月氏对匈奴自是恨之入骨。而匈奴日益强盛,与汉国也曾结下割地之仇。当今天下多国并起,汉国与月氏将匈奴夹在中间,地利已占。
此次成亲,目的昭然若揭。
月氏小国,自然无力拒绝。只是大单于附加了一个条件:希望公主前往大汉和诸皇子们生活一段时日再择选夫婿。
此言一出,使者脸都变得铁青。他大概也么想到太子这样的身份也会被斟酌一二吧。
林慧听了更多的是的担心和害怕——前路都被别人一拍而定,一切都处于未知当中。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她能做的好像只是听天由命。可让她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她心理是万分拒绝的。
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在成亲前找到返回现实世界的法子。
“可万舆图怎么办?”林慧有些苦恼地自言自语,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段对话。
来长安和亲的前一晚,大单于把她叫去,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一张残缺的类似画卷的东西。没等林慧发问,大单于就开始语重心长地说道。
“这是万舆图,上面有汉都长安的城防及兵力布局细况,一直是长安的机密要件。这一纸残缺还是多年前我费尽心力得来,但终是不全。”
话外有话,林慧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是要自己去长安偷万舆图。
“怪不得要拒绝汉使与太子和亲的请求。”林慧暗想,“怎么没一个人都在处心积虑的谋划中呢?”
想法如此,林慧却未敢出此言。她堪堪行了一礼,“可您不是已经答应和汉国永结盟好了吗?”林慧疑惑,“如果我没猜错,月氏与汉日后也会一起出兵讨伐匈奴的。”
大单于眼里一道精光闪过,颇为赞肯地点点头,语气沉闷:“话虽如此,可你要知道,三足鼎立的局面无论是被谁打破,另外两方终究也会陷入战争之中。”
“所以你要先下手为强。先伐汉再进攻匈奴。”林慧背脊发凉,语气有些震惊。纵然是读尽话本子上的深谋远虑,也不如面对面来的震撼人心。
“你既然都知道也不比我再过多解释。”大单于有些欣慰,“你自小出生优渥,身份地位都高人一等,你自出生就注定会有这一天。此去和亲,任务重大,望——不负众望。”
……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林慧一颤,回过神来。
“当个公主可真累。”林慧撇撇嘴,有些烦闷。短短三个月,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来长安的路上,她水土不服还生了好几次病,在医疗技术还尚不发达的古代,她险些挂掉。
而今好不容易到了长安,又遭遇刺客。
“活下去可真难。”林慧不免有些丧气,嘟囔着嘴,“还不如在现代当条咸鱼呢。”
说罢,她气鼓鼓地扯过被子,死死闭眼,紧紧埋头,强迫自己入眠。
“什么牛鬼蛇神,都留给明天吧!”
不知过了多久,被子里的小人平缓的呼吸声迭起。月光明亮,印得站在床边的人影子细长。他陷于漆黑的夜色中,无人看得清他是谁。
“哼。”
重重的一生鼻音,那人翻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