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就到这里吧。”大师兄转过头,“你的红尘历练尚浅,市井繁华不适合你,师兄就代你去拜见议会的那几位吧。”
“嗯,那……师兄就此别过了。”
“好,师弟慢走啊,别忘了约定之期到黑山相见!”
“好的!我知道了!”
???
自赵一玄入源阶,也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于境界已然圆满,于实力俗世无敌,就差红尘试炼了。
大师兄以为小师弟几十年没入过红尘,怕他到了青楼画舫就腿软。这不,素有圣城之称的议会总府最不差的就是这种地方。大师兄在城门口就与赵一玄分离了,大师兄负责往繁华之地走,去拜见议会各席;而赵一玄就往山村之地走了。
害,大师兄岂知我上辈子“花间玄哥”的名号?这种级别如何能击垮我?别说青楼画舫,那种姑娘来十个我都不虚!撩女孩更是手到擒来,随意!
郊外的泥路格外的崎岖,伴随着绵延的绿意,歪歪扭扭朝着远山进发,一时间,赵一玄也对这辽阔之景感叹起来……或许,身边应该有一位姑娘,一位和我一样打扮,身着青衣,背负长剑;一位和我一样志向,闯荡天下,向天问道;一位和我一样情怀,风轻云淡,看淡千古……
赵一玄脑中正浮想联翩,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不知名的乡间小路上,转过山丘,跨过流水,好不快活……
不知是有意无意,赵一玄走上了回家的路,虽然连家在哪都不大清楚,但他还是按着自己那依稀的童年记忆去寻找。虽说以他现在的境界,即使天涯海角对他来说都只是须臾之间,但既然是红尘历练,那就学着当一个普通人吧!
拐过几座山,赵一玄在一处山坳里发现了一座小镇。说是说小镇,充其量不过十几栋小楼挤在一起。
话不多说,赵一玄轻门熟路来到小镇唯一的一处酒楼,这并不难找,全镇最热闹的地方自然就是了。
好不容易在吵嚷的村夫间寻得一个座位,不多久又被挤到窗边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扯开了嗓子,坐姿千奇百怪,喝酒的样子五大三粗,吹起牛来天马行空。
环境可谓是破烂,气氛可谓是低俗,但这不仅是这一个小镇里的人的生活,而是天下最底层的黎民百姓最真实的生活。
赵一玄看着他们,感觉自己不配,不配有这么好的天赋,不配有这么高的境界,他和他们都一样,都是普通人,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
邻桌的几个大汉一碗一碗的喝酒,喝个不停,时不时从最嘴里蹦出粗鲁的词汇,手舞足蹈,大声地吆喝。
这才是生活啊!赵一玄叹息一声,猛的埋头干掉自己碗里的烈酒,干脆一步站上了桌子,“各位老乡!!”酒楼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几十个酒客都朝他看来,“今天!!这里的酒,小爷我全包了!!!”
这一夜,赵一玄忘却自己的过去,抛开境界,让酒精麻痹自己,一整栋楼的酒客和他把酒楼窖藏的酒全搬了出来,喝得烂醉如泥,和他们讲自己小时候被父亲打,和他们讲生活的苦事,和他们抱在一起大哭,和他们一坛一坛地喝酒。总之,谁也不知道,东方的天际是何时泛白。
???
……我……在哪儿……
赵一玄被刺眼的光遮盖了视线,被酒精麻痹的大脑一时还没转过弯。他闭紧了眼,待逐渐适应了亮光才再次睁开。
首先是灰黄的天花板,接着是斑驳的石灰墙……这是他的记忆才慢慢恢复:昨晚也可以说是今天喝的烂醉,就睡到镇长家里去了……脑袋还是有些昏沉……
想不到啊……我一个源阶也能喝成这样,昨晚不知怎么,情绪有点不对啊……
赵一玄又歇了一会儿,待神智彻底清醒,才从床上一跃而起,走出客房。在中间堂屋干活的镇长夫人见他出来,“这位小兄弟,我看你衣服的料就知道你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咱这穷乡僻壤没有好条件,恐怕你昨晚也没睡踏实吧?”
“嫂子见笑了,您可别把我和那些府里少爷做比较啊,我可是从小吃苦的,哈哈哈。”赵一玄不禁笑着说。
“哎,那我就放心了。我一个老婆子一天天也就只想想这些了。”
“嫂子也别这样说嘛,您怎么说也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啊!”
“哈哈哈,小兄弟你倒是油嘴滑舌。”
其实镇长夫人王氏年纪并不大,也就四十上下,“对了,嫂子,镇长大哥他……”
“呵,那个死鬼还在睡呢。”
“哦,那我就先去镇子子里转转,稍晚些再回来。”
别过王氏,赵一玄随意挑了一条小道便走出去了。昨日晚些时候刚到镇上直接去了酒楼,还未好好看过这一小小的村落,趁这机会就来好好参观参观。
刚开始,赵一玄还并未察觉到什么,但是随着走过的路增加,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出现了。
很快,潜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松动了,又绕过几条街道,小镇的基本结构就与记忆中的山村重合了。没错,家的缘分就是那么奇妙,赵一玄阴差阳错之下竟来到他儿时的故乡。
六十年的时光让那个曾经贫穷落后的小山村改头换面,尽管依旧跟不上外面的世界,但也算是基本小康了。
赵一玄连忙赶到镇务所,查找了他父亲的名字,得到了现在的住址。出门仔细辨认了方向,就朝自己家马不停蹄地奔去,六十年,父亲应该还在!
当他赶到住址附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有不少人在屋子外三三两两的交谈,屋子里也围了一群人,从他们凝重的表情可以看出,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赵一玄心神一动,改变了自己俊美的外貌,隐藏了修为,成为一个普通人,这才向那里走去。
“哎呀,老赵这老头怎么就这么固执的呢?”
“就是啊,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去让他享福,他还不认。”
“唉,估计是年纪太大,脑子不太好使了吧,这会儿马上要咽气了,还在发疯呢!”
…………
两位大妈从赵一玄身边走过,嘴里唠叨个不停,岂知赵一玄在一边早已流了一身冷汗!
迟疑了片刻,赵一玄转过身追上两位大妈,“你们好,我是外面来的,能不能麻烦你们给我讲讲那个……老赵的事?”
两位大妈相视一看,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撇了撇嘴,“外面来的也不打听打听老赵……小伙子我这样和你说……”
老赵原来是村里一个泼皮,常年在外边混,却不见一个子进账,照样是一穷二白。后来突然有一年回来了,拿出了彩礼钱就娶了媳妇,有了一个小孩一直养到十一二岁。在这之前都很正常,但在他小孩十岁时出了一趟远门,还记得老赵回来的时候,那张惨白的脸不知道吓坏多少人,跟他说话也不回。结果第二天又像没事人一样出来了,怕是不吉利,大家也都不再说那事。果然没两年就怪事了!他家儿子原本和他一个德行,不知从哪天起像抽了风似得,直接变成一个好娃娃!怪就怪在那老赵逢人就说那不是他儿子!那小孩也有出息,也不怨那死老头,还说长大要报答他。这不,后来发达了就来接他爹去享福。呵!谁不想要这种儿子,那老头倒好,就跟发疯一样死活不走,一直到现在,要咽气了,还吵着要儿子呢……
两个大妈你一句我一句的八卦老赵,说个没完。赵一玄感觉有点眩晕,深呼吸了几下,父亲有儿子?这个问题本身就很怪异。
两个大妈见这位年轻人表情实在是痛苦,“小伙子,你咋了?老赵的事让你受这么大刺激?唉,我就说嘛,老赵他早疯了……”
赵一玄赶紧打断,“那个……老赵他儿子叫什么?”此时他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点挣扎。
“啊?他儿子啊,这你都不晓得!他可是这的名人,叫赵一玄啊。”
…………
行吧,这事玩大了,赵一玄在这儿呢!看来得好好去会会“赵一玄”了!
别过两位好心的大妈,赵一玄也就径直走到了屋里。在中间的堂屋中不少来客神色凝重,肃声交谈,显然不会注意一个陌生人的混入。
左侧寝室内隐隐传来哭泣声,想来父亲就在那吧……赵一玄推门而入。神奇的是,在进门后那种隐约的哭声就消失不见了。
屋内意外的没有多少人,除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者,仅有两人。
虽说赵一玄这是半吊子的源阶,但在进门时就已经感到了气氛的不寻常。躺在床上枯瘦的老人自然是他父亲,却是安静的可怕,说他已经升天也不为过。半蹲在床边的从身形上是一位青年,但由于背对着看不到脸。
另一个人站在稍远处的墙边,看上去居然比他还要年轻一些,身着及地的长袍,自然垂下的双手被宽大的衣袖遮掩,尚显青涩的脸上却十分的阴沉,尽管双眼紧眯但也无法盖住其中流露出的轻蔑与张狂。而这两人的境界均无法感知。
在赵一玄进门的一瞬间,两人几乎同时抬头看过来。离门口较近的青年转过头,赵一玄刚好与其四目对视……
果然……赵一玄深吸了一口气,那位跪在床前的青年有这和赵一玄一模一样的面容!不,不止是面容,就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两人对视了几秒,那人苦笑了一声,“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赵一玄脑中一片乱麻,踌躇了片刻却仍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喂!你怎么这么慢啊!”斜倚在墙角的少年突然吼了一嗓子。
“我靠,你谁啊!?”赵一玄正烦躁,就冲那小子嚣张的语气,他就很不爽。
“见笑了。”青年嘴角划起,不再靠着墙,“本人是议会二席座下大弟子——市丸!”
议会二席!大弟子!那就等于是下任二席了……赵一玄心中一惊。
“而你……赵一玄,作为道山二弟子,你的脾气是不是太大了点……你不应该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如果被老师听到了……”
说到这里,市丸突然停顿了下来,右手向腰侧伸去,他的眼缝中陡然迸出凶光,“他会很生气的啊!!”
说时迟那时快,电火石光间市丸手中的神杀枪以撕破空气的速度向赵一玄刺去,作为源阶修士赵一玄的身手也是不落下风,几乎在同时出手。玄姬与神杀枪正面相碰,两刃刀锋着力摩擦,尽管两人都没有附加颢气,其中荡出的阵阵波动也可谓是恐怖如斯。
其实在两刃相碰的一瞬间,赵一玄就知道对方的境界远在自己之上,这种程度的出刀恐怕还不及市丸真实实力的一成。
“哦?能挡我一刀?”市丸显然有些惊讶。玩味的笑容浮现,“既然不懂议会规矩,我还真有这个义务来教教你!!”
刀上的力量明显加重,玄姬很快就被压制,赵一玄的动作也从正面相持变成了提刀抵抗,颇为吃力,反观市丸却似乎毫无压力一脸的轻松。
在这一过程中,那位跪在床前的青年没有一丝动弹,仿佛这一切发生在与他毫无关系的另一个世界。
大概也是察觉到了什么,市丸便收了力,把刀抽回。当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赵一玄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又多么的狼狈。
“我只想说,”市丸开口,却改了一副口气,“你千万不要因为自己是源阶而轻视别人,比你强的人还有很多,能杀掉你的人也不在少数,掉以轻心是你活着的时候的大忌。”市丸宛如突然陷入了回忆,“记住,踏入源阶仅仅是开始,谁也不知道这一切的终局是什么样的。”
“这些话……”
“是的,是我老师说的。”
自然,市丸的老师就是当今议会二席——白望秋。
“好了好了,不扯这些有的没的,说正事。”市丸将短刀隐去,“你恐怕有很多疑惑,特别是遇上……这位。”说着,他向床边的青年努了努嘴。
青年缓缓站起身,与赵一玄面对面,“第一次见面,我叫……赵一玄。”
“……这位兄弟,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才是赵一玄!”在这种问题上,赵一玄定然不会客气。
青年摇了摇头,笑到,“你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在这里何谈是赵一玄?”
赵一玄的心境被猛击了一下,对啊……这个世界……因为迟迟无法解开多年前“回到过去”事件的原因,赵一玄早就将其抛之脑后,如今却在这里被人点醒。
“那……你是这个世界的赵一玄?”
“是的,你可以这样认为。”青年转过头,看向床上的老人,“你当年负气出走,父亲他很生气也很伤心,这么多年过去,对你他只有愧疚,在弥留之际也只想见你一面。
哪怕我和你本就是同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我甚至从未离开,但在第二天早上我见他的第一面……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你不是我儿子……为什么?我也是他儿子!我也是赵一玄!”
青年怔怔地看着赵一玄,“为什么?”
赵一玄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但是没关系!他可以不认我这个儿子,但他永远是我父亲!你跑去修行了,根本不会对我的生活有一点影响,我还得感谢你,议会免了我们家的税。我努力读书,我努力当官,我努力经商,我努力地干所有事!除了修行!一切的一切!能努力的我都努力了,我已经做到了最好!说实话,我这一生都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了,我过得很幸福。”
“但就算如此能怎么样?光宗耀祖?留名青史?屁!这就是凡人的悲哀,就算你做到了最好,修行者也压根不会把你放在眼里。我在外已经被他们无数次无数次的羞辱。你辛苦创造的美好在修行者看来不值一提,他们挥手间就可以摧毁凡人的一切!
我原本可以在这里好好过上一辈子,我一直到死我都很快乐……因为我已经得到了能让一个凡人不在痛苦不再悲伤永远快乐的东西——幸福。我可以照顾父亲,我可以娶妻生子,到晚年的时候我会很满足,死而无憾……
有这些就足够了,一个凡人的追求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青年已是泪流满面。“我还求什么啊?”
“现在父亲快不行了,你的名声越来越大,议会也找上门来了……
议会的人解释了很久,说了很多大道理,关于修行,我听不懂,最后就说白了……一个世界!只能!有!一个!赵一玄!!”
“这……”赵一玄不可置信地看向市丸,“议会是什么意思?他明明可以活下去!一个两个赵一玄还不是一样!?”
“呵呵,这是议会上层的决定,谁也无法改变。”市丸笑的更加阴沉了。
“不不不,你也别劝他。”青年打断,“我就是在等你呢!我早就不想活了,光是这些修行者丑恶的嘴脸我就看不下去了,这个世界早就被他们糟蹋了!我只是希望,最后能死在……我自己的手下。
……来……来……杀了我……让我解脱!”
面对这一场景,赵一玄岂有出刀的道理!一不说杀了自己种荒唐的事,再怎么看议会才是造成这一切都元凶吧!
仿佛是看出了赵一玄的犹豫,他苦笑一下,“修行者,果然……”
待赵一玄反应过来为时已晚,青年从袖内抽出短刀,刎颈而亡,倒在了床前。
赵一玄看着一个“自己”死在眼前,只感觉头昏恶心。
“还真是道山不出世的小天才呢,这种场面都禁不住。”市丸笑到,“拖拖拉拉,一刀的事情拖到现在,所以说你慢的。”
“市丸。”赵一玄沉声道,“不管你是怎么想,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懂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不是一个傻子。还有,尽管道山是议会的下属,但是我,绝对不会入议会。”
“唉,刚教你的话就当耳旁风,那我就说明白点,你这么嚣张,迟早会死!”
“咱们走着瞧。”
“对了,你把尸体处理一下,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市丸拉开门准备离开,回身打了一个响指,“和你父亲见最后一面吧。”
床上的老人此时才惊醒,抬头看见了赵一玄,老泪纵横,“我的儿啊……你回来了……”
???
三年后,西北教廷起兵叛乱。
赵一玄留在了小镇,为这个处在东西边境的小镇遮风挡雨。
直到……和大师兄的五年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