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宵】字善先,生于玄元二十五年秋,许朝宫家家主宫棠长子,西牛关守将,主命星:破军,生身垣:宇州
西关的夏天炎热之极,但是,当每年的信风吹动西牛关城楼上的角铃,就代表着最热的时候过去了。
信风吹起的这个时节,就属于沙暴,属于干旱,也属于那些在整个夏季穿过漠海,此时即将到达西牛关的商队。
偏将宫顺靴底儿卷起的沙子,被风刮起来,打在中军府衙的门槛上,哗啦啦作响。而此时,大将军宫宵在正堂和两位参军议事。
宫宵看见他行礼告进有事禀报,赶忙挥手示意他进来,趁这个间隙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对宫顺问道:“各处工事营造进度如何?”
宫顺上前躬身一礼,报道:“目前仍然人手不够,铁匠木匠都缺,起早贪黑的干,还是慢。”
宫宵皱了皱眉,说道:“要!我这就给威州太守拟道公函,征召各类工匠!”
宫顺苦笑道:“怕是整个威州的工匠全来也不够。”
宫宵放下刚抬起的笔,问道:“什么意思?”
宫顺抬眼看了看堂上的宫宵,眼神里传递的意思是,真的让我说?
宫宵无奈的眼睛一眯,传递的意思是:你就说罢!
两个多年的袍泽,异常默契,宫顺叹了口气,说道:“将军如果确定紧急的话,就该想办法通告整个西七州,乃至全国,征招有志之士和各类能人异士共御外敌。”
宫宵瞬间板起脸,说道:“胡闹,没有朝廷明文廷寄,怎可私下征兵,那是谋逆之罪!”
一句话吓得宫顺登时紧张起来,默不作声,宫宵看了看两旁的两个参军,令道:“你们俩去忙吧!”
等两个参军离去,宫顺这才说道:“将军息怒,末将失言,末将的意思是可以让老将军以军兵座的名义,在全国——”
宫宵脸色略缓和了些,摆摆手说道:“父帅固执,没有皇上的旨意,他怎敢草率,这事儿多半难为他了!”
宫顺无奈地说:“将军,我朝承平太久了,尤其是西七州,几十年不行刀兵,武备废弛,若此时不备援兵,后果——”
老宫顺行伍半辈子,建议确实老成练达,宫宵沉吟了许久,微微的点了点头。宫顺接着说道:
“将军,今年的信风起了,往年这个时候,漠海里的商队怕该陆续到了,也不知道,今年这个光景,西来的博族商队是否都看到了告示,打道回府了。”
“放心吧,商人都是求财图利,不会冒这个险的。”
“虽说咱们自封关起,出关的商队也都劝回了,威州也已经不再发放通关文牒了,可是,今早还是收到一封威州府转发来的礼部令札——。”
“怎么回事?”宫宵怒道。
“怎么说呢,还请将军自己过目吧!”说罢,宫顺从袖子里抽出一条令札,递上案前。
宫宵急忙接过来,打开一看,一脸的惊愕和狐疑,诧异道:“十一公主?这——?”
宫顺慌忙答道:“启禀将军,这十一公主南麟怡,是当今皇上第十一个女儿,依照之前许下的婚约,成年后即远嫁和亲博族。年初时,礼部按例派了送亲的队伍,出嫁事务繁冗,仪仗车驾缓慢,上月才到了威州。只等信风起时,博族来迎亲的队伍到西牛关来接亲。如今公主的送亲队伍已经从威州出发,不日即将抵达西关,威州府转礼部公函,要我们奉令札迎驾。”
“啪”的一声,把宫顺吓了一跳,宫宵眉头紧皱,把令札往书案上一拍,勃然而起怒道:“荒唐!这不是胡闹么,此时的关外,是狼族大军血聚之所,把公主送出关,博族能接的走这新媳妇么?”
宫顺低着头默不作声。宫宵在书案后来来回回的踱了几步,冷笑了一声,道:“这威州府倒还真是会办事,他们也知道这里军情紧急,不临险地,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我。”
“将军且息怒,虽说怡公主名为公主,但皇家公主远嫁之后,大都老死他乡,回不了朝,即便衣食无忧,其实连官宦家女子的命运也不如。更何况如今圣上已不临朝,这个迎驾送亲,您大可以军情紧急为由,交给属下们从简从速处理就好。只是如果他们要坚持——。”宫顺试探的问道。
“开关是万不可能!”宫宵斩钉截铁道。“此时开关定然会混进贺族探子!”
“信风一来,漠海里就会有大沙暴,如果博族真的来迎亲,不放入关,让他们再回大漠,岂非等于让他们送死!”宫顺苦着脸回道。
宫宵双眼一屈,杀气一闪,激得宫顺心底一凛。宫宵恨恨的说道:
“让他们送死,好过让关内数百万黎民惨遭戕害。”
“将军所言极是。”宫顺赶紧转移话题,接着问道:“那迎驾公主之事?请将军示下。”
宫宵思忖了良久,幽幽一叹道,“到底是公主,我亲自迎驾吧,别污了皇家脸面,你在关下提前安排个妥当的驿馆,到时候我把现在关外的危险紧要告诉她,劝回去也就罢了。”
“诺!”宫顺躬身遵命。
宫宵站起身走到堂下对宫顺说:“你找几个可靠的,还是出关外迎一迎博族的队伍,如果真遇到他们,晓以利害,让他们回转等信,西关已到战时,再往前生死难料。”
“诺!”
宫宵来回踱了几步,沉吟不语,宫顺呆呆的等着不敢动。
“令札里说的护送公主出嫁的是谁?”宫宵突然问道,
“是一名金羽卫统领,好像叫英骁!”宫顺答道。
“英家人?”宫宵嘴里念叨着,若有所思。
“将军,这种皇族出行的护卫,不都是他们英家的金羽卫统领来担当么。”宫顺疑惑道。
宫宵摇摇头,说道:“这送亲可不比其他的出行,山高水远不说,大都是不再回朝的,这种差事,在寻常日子里,英家都是躲之不及的,更何况如今皇上不也不临朝,这种细碎不讨好的活儿,应该没人管。”
“那就是皇上太疼爱这十一公主了,特地派了英家人来照拂。”
“呵?疼爱?疼爱就不会嫁这么远了!”宫宵冷哼的一声,说道。
“还真是!”宫顺也一肚子狐疑,“莫不是这个英家小子,在英家是不吃香的远房?”
“算了!不管他!”宫宵大手一挥,说道:“走,陪本帅出去巡查一圈。”
虽然已是午后,但已然没那么热了。
干得冒烟儿的沙土路上,来来回回都是肩扛着木料的劳役,还有监工的兵丁。打铁铺里铁锤叮叮当当整天整夜的敲,造作坊的锯子吱嘎吱嘎没黑没白的扯,砖窑里的脱坯匠哼哧哼哧的把泥坯送进窑口,水工们推着水车的咕噜咕噜的从山下的湖里取水供应。
废沙堡一战回来之后,贺族的凶残冷酷就在兵士、军户和囚犯里传播,越传越厉害,人人听了都心里发毛,若不是宫宵军令严整,巡查严密,有人逃脱就地处决,这些人早就吓跑了,现如今只能憋足了劲儿干。
“参见将军!”负责督造兵器的参军姓郎,母亲是宫家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参军,此时正盯着铁匠打铁,看见宫宵来了,赶忙过来行礼。
“进度如何?”宫宵一边巡视一边问。
“回将军,强弩三百把,箭簇三千多已差不多,穿狼槊按照您画的图样,打了五百多杆,进度比较慢,主要是因为这器型怪异,必须得熟手才打得出来。”
“唔,要加紧了,连弩车呢?”宫宵问道。
“这个——”郎参军本来被打铁炉烤红的脸涨的更红了,无奈的说道:“现在城墙上的那四架勉强修好了两架,咱们实在是没材料,那些机关没人能弄明白——”
“想办法!我再说一次,城墙上的连弩车五日内必须修好,新的四架十日内必须造好,完不成军法从事!”宫宵双眉一竖,让人胆寒。
“诺!”郎参军只得低头领命。
宫宵紧皱着眉头,转身就走,宫顺回头交代了郎参军几句,赶紧小跑追了上来。
两人又奔造作坊,这里是宫顺亲自督办,坊里到处是锯木声,领头的是西关的老木匠姓王,人送外号吊线王。
宫顺赶忙过去把他喊过来,王木匠过来见礼,宫宵摆摆手示意免礼,问道:“进度怎么样?”
王木匠看了眼宫顺,笑嘻嘻的说道:“这赤柳和哭杨都是好材料,就是硬,弄起来费力气。”
宫顺骂道:“问你好不好弄了吗?说活儿干咋样了!”
王木匠看宫顺一脸严肃,立马有眼色的板起脸来,严肃的说:“回将军,箭杆、枪杆各类兵器,绝不拖,要多少备多少。箭楼、角楼、瞭望塔的料,也都备齐,保证不耽误兴造。壕刺、拒马什么的,现在人手还是不够,暂时只能备城外用的——”
宫宵越听脸色越难看,王木匠越说声音越细小,到后面完全不敢说话了。
“连弩车呢?”宫宵突然问道。
“那个,咱们也没做过啊,别的好说,就是机簧过于精巧——”
“废物!”宫宵怒骂。
“将军息怒,小的是废物,小的学艺不精。”王木匠吓得慌忙叩头求饶。
宫宵无奈的甩手而去。
宫顺赶紧把木匠从地上拉起来,安慰了两句,让他继续忙活,再跟上宫宵劝慰道:“将军,连弩车本就是军器大件,那是在当年的神机连弩的基础上放大的,别说咱们这儿了,就是放眼整个西七州,想找到一个会造连弩车的人也没几个,更何况西路武备废弛了这么多年,真不是——”
还没等宫顺说完,宫宵眉毛一立,瞪着眼睛问道:
“你跟我说困难,我不知道么?就这个蹩脚王木匠还是我留下来的,那也得想办法造,不然怎么办?大家一起等死?”
宫顺被训的脸色铁青,只能默不做声的跟在后面。
两人恰好走到吕崇的医馆,看着里面也有七八个人,药师何文济指挥着七手八脚的在干活,有的在轧药材,有的在大锅熬制,还有的在用小铜臼小心的杵着,吕崇看见两人过来了,赶紧过来见礼。
“红伤药备的怎么样?”宫宵问道。
“回将军,幸好这么多年来往的客商多,博族产的没药和血竭没少留着,这会儿刚好用上,就是这猪油、松香不太够,不过没有大碍,咱们这万把人,足够用了。”
吕崇的话让宫宵略安慰了些,赞许的点点头,问道:“贺族的狼粪烟你听说过么?”
吕崇点点头,说道:“知道,这漠狼的粪,晒干加上赤柳末和松香,专伤人鼻眼。”
“可有什么应对之法,或者破解之方?”宫宵问道。
“古法倒是有南瓜露、抑或是石榴叶水可解火毒伤眼,但南瓜露较为费时,西关也没有南瓜,石榴叶倒是易取,煎成水也可以喝,可以搜罗一些。”吕崇捻着胡子说道。
“宫顺,传我将令,明天起派右军两营,随吕老搜山摘取石榴叶。”宫宵当机立断下令道。
宫顺和吕崇赶忙躬身接令。
宫宵对老文书说道:“忙去吧,上了岁数了,自己谨慎身子。”
“谢将军,我这把老骨头,熬到这会儿呀,值了!哈哈。”
吕崇的豁达让宫宵也没那么焦虑了。
穿过医馆正是练兵场,几个校尉在操练囚犯们射箭。
这群囚犯都穿着囚服,每个人的脚上绑着粗麻绳,拖在地上连成一串。一个个穷凶极恶的架势。有几个似乎有点弓马底子,都被列为了队头儿,其他的虽然准头有限,但是劲头十足。
担心这群囚犯闹事,每个囚犯都拿着没有箭簇的箭杆儿,拉弓搭箭瞄着百步开外的稻草人射,谁射中了十箭,就可以坐下歇一会儿。
领头的校尉看见宫宵来了,赶忙迎了上来,宫宵摆摆手示意他继续操练。
“操练起来!”领头的校尉突然一嗓子,把老宫顺吓一跳,也把七八个歇着的囚犯立马吼了起来。大家看到宫宵来了,赶紧提起士气,卖着力气的表现。
宫宵眯着眼,走到里面看着囚犯们脚下的绳子,抽出了一个囚犯背后箭壶里面的无头箭杆,瞧了瞧。回头跟宫顺说道:“你叫他们别练了,把那几个校尉都叫过来,顺便把负责操练囚犯的游击将军也给我叫过来。”
“诺!”宫顺赶忙去传达。
趁这个功夫,宫宵找了块高地,招手让校尉和囚犯们围拢过来,不多时,负责操练囚犯的黑脸游击将军跟着宫顺疾步过来,这游击将军姓陈,不管什么时候始终拉长个脸,人送外号黑脸驴,因为性子直,嫉恶如仇,跟人相处不来,受人排挤,从镇西将军的威州府一路排挤到了西关,倒是受宫宵的器重。
“末将参见将军!”黑脸驴拱手施礼,脸色还是臭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宫宵不满。
宫宵并不在意,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是死囚,但到了西关,就是我的兵。告诉你们,关外贺族的大军随时杀来,从今天开始,给你们去绳枷,配武器,编入军籍。这场仗打赢了,朝廷会给你们恩赦,至少除了罪名。要是那个有幸杀敌立功,还能衣锦还乡,光耀门庭。退一万步,就算打输了,你们也对得起乡亲父老,不会让你们的罪名跟着亲族一生。听明白了么?”
“我烂命一条,跟着将军,杀敌立功,回家看俺娘!”不知道是哪个囚犯吼了一嗓子,囚犯们听了个个斗志昂扬,红着眼睛激动不已。
宫宵回头对黑脸驴说道:“这些囚犯,编入你的游击营,练好了,我升你的官!”
黑脸驴臭着脸领命,宫宵也不管他,带着宫顺继续巡视去了。
紧接着一路上看了城墙、箭楼、角楼、各处关隘,宫宵始终对连弩车耿耿于怀。的确,从宫达的描述来看,废沙堡一战,普通的弓箭对狼骑,尤其是座狼的伤害有限。若没有巨弩大箭,难以实现对座狼的克制。
另外,只要信风一起,西关所处的位置正是迎风之地,如果贺族大军在关前燃起狼粪烟的话,毒烟会顺风吹进西关,挡无可挡。
这也是为什么信风一起,贺族大军就随时可能攻来的原因。
宫宵转了一圈回了关衙中军府,回头忽然想起来什么对宫顺说:“你去把水头老六给我喊来。”
宫顺领命去了,不多时,带回来一位一脸麻子的小个中年人,赤着上身,身上坑坑洼洼的疮痕,走路还有点八字,吊着眼睛进来见礼。
“老六,这些天各处都在忙活,吃水狠,供得上么?”宫宵问道。
“还行,幸好顺将军提早先做了十辆水车,上山的水道也提前垫了,多了十几个水工,每天昼夜不停,还供得上。”老六虽然面目丑些,但干活确实利索,让人放心。
宫宵又问:“这左近还能再打出水井来么!”
老六笑笑,回道:“要能打得出来,就不是西关了。”
宫宵苦笑一声,摆摆手,叹道:“也罢。狼族的狼粪烟很厉害,宫达差点没命,要破这烟,还得须备大量的水……”
宫宵在书案后来来回回的徘徊踱步,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接着说:
“宫顺,你让军户赶制几十个水缸那么大的木栏,里面放上牛皮缝的储水袋,里面刷桐油,确保不漏,外面加盖子,确保不发散,在各处备好。老六,你要每天安排人查看添水,务必保证每个木水栏都是满的”
“得令!”老六这个水工头一听是将军亲自下令,反而来了精神,竟然兴致勃勃地去了。
宫顺摇着头笑道:“这个老六啊,还以为带兵打仗呢,还得令呢!”
“宫顺,你去把谢、黎两位副将叫进来!”宫宵一边拿起笔来准备写东西,一边下令道。
宫顺立刻领命而去。
不多时,两位副将披挂整齐的告进,宫宵刚好一个是先锋营副将谢磊,一个是后军营副将黎铁牛,宫宵下达命令道:“谢磊,铁牛,你们自明日起,安排人手沿贺狼山向东西各派两队巡逻斥候,乔装改扮,至少百里内协防,禁止贺族探子渗透,遇到猎户都给我抓到关里来丁役,如果有流民山户也一样!”
“诺!”两人躬身领命而去。
宫宵转过身拿起两封书函,对宫顺说道:“这两封信快马加急发出去,一封给镇西将军,告诉他情势十万火急,贺族大军须臾即至,大战不可避免!听你的,整个西七州的工匠全部征召过来;另一封还是给京里军兵座父帅,月内贺族大军必定乘风而来,西关粮草有限,若无援军,撑不了一个月。两封信务必送达,切记!”
“诺!”宫顺收好书函领命而去。
西牛关的东门叫光化门,迎门就是山路,一直延伸到关下,关下有一个湖泊,湖不大,但正是西关的水源。
西关地靠漠海,常年干旱缺水,向下打十几丈也见不到水,只有贺狼山里有一口老泉,当地人叫它凤泉,没人知道这口泉的来历,但是没有它,就没有西牛关。
后来驻守西关的兵将修了一条水渠,把泉水引到了关下,汪了这一窝湖水。西牛关地势险峻,再往上,水就要靠水工和军户们从这里背上去了。
水头老六正是带着水工们,推着独轮水车,每天往返十几里路,供给着西牛关上上下下近万宫家军的水源。
这个湖就被叫成关下湖,有了湖水,慢慢这里有了些绿色,有了动物,也有了生机,有一些军户就近就在这儿附近屯田了,所以西关的军户大都住在这附近,这里就形成了一个村落,叫做关下屯,这个军屯就是西关管辖的唯一的军户屯。从这个村再向东,一马平川的百里戈壁直到威州。
湖边的村口有块空地,临时搭起了遮阳的凉棚,宫宵穿戴整齐的在这已经坐了一个早晨了,老宫顺跟着他,带了一队护军,盔明甲亮,英姿飒爽,在村口列队站立,旌旗飘扬,上面是宫家军的白虎,虎虎生威。
宫宵有点不耐烦了,站起来,又坐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放下,问宫顺道:“刚刚不是派人去看说还有几十里么?怎么到现在连影子也不见,再派人去看看!”
宫顺回道:“将军莫急,之前派去迎的还没半个时辰,准时公主这车驾行的谨慎,再派人,恐有催促之嫌吧?”
宫宵按着膝盖叹了口气,觉得宫顺说的也有道理,心想:如今这非常时期,西关多少要命的军务,自己还被耽搁在这儿,就是为了顾及皇家的颜面,如今这车队这么慢吞吞的,难怪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西关,可见这公主定是刁蛮任性,不知道自己能否说服她及时回转。
思忖之间,远远的就看见一队车驾,在一队亮金盔甲的骑兵护卫下,高挑着皇家龙蟠金珠和英家金雕利爪的旗帜,在艳阳蓝天下显得格外的华贵,中间一辆金色的大马车,后面跟着七八辆马车,有的拉人,有的是拉着嫁妆,浩浩荡荡而来。
宫宵站起身来眺望车队,旁边的宫顺也伸着脖子,叹道:“好家伙,我这也是头一次看到公主出嫁,这气势还真是皇家体面,阔气!”
宫宵冷笑下,说道:“这算什么,嫁出去也就这样了,比之在许都的奢华,九牛一毛吧。”
“啧啧啧!”宫顺摇着脑袋感叹,说道:“看这骑兵队,这盔甲,不知道本事怎么样,真想缴了他们这身装备!”
“呵呵!”宫宵被他逗笑了,说道:“这是皇家禁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你以为想咱们关里那些**子呢?”
说完宫宵起身,迎着队伍走了过去,宫顺不服气的在身后嘟囔道:“真打起来还不一定谁厉害呢?”
车驾的旗号兵见到村口有人迎,离了车驾队伍,快马驰到村口,高声报到:“大许朝敕封十一怡公主往博族和亲车驾到!”
宫宵躬身施礼回道:“臣西牛关守将宫宵特来迎驾!”
“宫将军有礼。”骑兵回完了话,又驰回车队报信去了。
不多时,车驾队伍缓缓的到了近前,一个全身披挂,金盔银甲的将领翻身下马,摘掉头盔,夹在肘腋,走过来对宫宵施礼道:
“末将金羽卫统领英骁,参见宫将军!”
宫宵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小将,白面无须,目若朗月,颊似秋霜,个子不高,身材单薄,好在气宇轩昂,底气十足,否则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带兵的将官。
宫宵心想:难道这皇家禁卫都变成这种门面功夫的银样镴枪头了不成。嘴上还是客气的说道:“英将军有礼,皇家禁卫,果然人才济济,看阁下年纪不大,就担此重任,真是年少有为。此行舟车劳顿,护卫公主安全,多有辛苦!”
“宫将军过奖,职责所在,不敢言辛劳。”
英骁谦卑有礼的姿态,倒是让宫宵颇有好感,作揖道:“那烦劳英将军传话,末将迎见公主殿下。”
英骁躬身回礼,转身前往金色马车外回话,宫宵远远的看他,在马车前说了许久,返回来,面色凝重,皱着眉头,脚步踯躅。
宫宵好奇的问道:“可有什么难事?”
英骁俊美的脸上微微泛红,为难地说道:“宫将军见谅,公主身体不适,”
英骁这么说,宫宵也没办法,毕竟君臣有别,心里虽然不快,但想想这公主金枝玉叶,路上折腾了几个月,确实身子不适也是正常,更何况待嫁之女,不喜见外男实属正常,便伸手道:“既然如此,馆驿已经备好,就烦请英将军带公主车驾随本将前往驻歇吧。”
说罢,两人各引车队进了关下村,宫宵和英骁两马骈驾,寒暄着,宫宵问了些许都的情况,英骁一一作答。
村内空无一人,偶有两个老妪在院子里照看着婴孩,看见车驾连头也不抬一下,英骁好奇的问:“这村内怎地没有住户?”
宫宵这才说道:“英将军有所不知,狼族大军在关外集结,西关如今修关备战,此地军户,已经枕戈待旦,全民皆兵了。”
英骁闻听此言,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苍白,瞪着眼睛问道:“宫将军不是说笑吧?”
宫宵苦笑一下,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军国大事,怎敢说笑!”
英骁大惊失色,突然勒住马,怒道:“为何威州府全不知情。”
宫宵无奈的说:“本将已然示警多次,西关大战在即,危在旦夕,关外大军不日即乘风而至,百里之内尽皆封锁,出不了关,也接不了亲。”
英骁半晌低头不语,车驾也都停了不知所以,宫宵也在默默的等他消化这个讯息。
“此事当报知公主殿下,再做定夺。”说完颓然的夹了下马肚子,催马继续前行。
关下村本没有驿馆,宫宵担心如今的西关,全员备战,若真来了皇家车驾,难保不会惹出口舌是非,动摇军心。于是在村里征了个干净僻静的院落,简单修葺一翻,也算对得起皇家体面。
车驾进院,登时满满当当,两边的房子也都征下来临时给金羽卫驻扎,一落脚,马车上下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宫婢,显然是公主的长随,十分干练,跟着宫顺对接,指挥人马各处安歇,上百号人,闹哄哄的安排吃喝拉撒,却也井然有序。
宫宵看情形一时半会儿也见不了公主,就跟英骁告了别,令宫顺做好接待护卫,自行打马回关上去了。
傍晚时分,宫顺才回来复命,告进时,宫宵正在跟几个副将商议如何抵挡狼粪烟的事情。这群人七嘴八舌,也没个好办法,只得出备水浇熄这么一条,但这时节,水有限,烟无穷,总不是个办法。束手无策的宫宵异常烦闷,只得让这群老兵油子回去再想,叫进来宫顺,问问情况。
“回将军,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宫顺办事稳妥,宫宵很是放心。
“公主怎样?可需要叫吕老爷子去看看?”
“将军你是多虑了,照我看,完全没必要。”
“此话怎讲?”
“我看这公主正常的很,另外我听下人们说啊,这个公主,出了名的撒谎成性。”
宫宵凝着眉头回想,当年自己在京中,听说过这个十一公主,当时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看来定是多年娇纵惯了,有此恶习。想了想,便道:
“莫要听下人嚼舌根子,叫上吕老爷子,咱们去看看。”
黄昏时分,关下村有些喧嚷,来往的卫士和下人,让这个平静的军屯一下子热闹起来。
公主下榻的驿馆周围,金羽卫已经开始值守巡逻。进到院子里,英骁和公主的长随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英骁向宫宵介绍道:
“将军,这位就是十一公主的贴身长随楚姑姑。”
“楚姑姑有礼!”
“宫将军客气,随我来吧!”
宫宵回身介绍吕崇道:
“不知道公主的身体如何了?我把西关的医官带来过来,可以为公主请脉。”
英骁面色有些尴尬,楚姑姑谢道:
“宫将军如此细心,奴婢替公主先谢过了,公主已无大碍,随队也有医官,就不劳烦西关的先生了。”
宫宵自然不能坚持,挥挥手示意了一下吕崇可以走了,自己随英骁和王姑姑进了院。
进了正房,里面有个内间,挂了纱帘,作为公主的临时住所,宫宵等楚姑姑进去通禀,不消片刻,听到里面楚姑姑的声音说道:“公主不便见客,委屈宫将军在外间回话吧。”
宫宵不以为意的说道:“末将西牛关守将宫宵,迎公主大驾。”
里面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回道:“宫将军啊,听过你的名字,很厉害,免礼罢。”
“谢公主!”
“听英骁说,这里要打仗,是么?”
“回公主,确是如此。”
“那我的婚事就接不成咯?”女孩的声音还带点期待。
“唔!”宫宵有些难以回答,“至少目前看是这样。”
“这仗要打多久?”
“这个末将没法回答,十天半月也可,三年五载也可?”
“啊?要打那么久?你不是最厉害的宫家大哥么,怎么也要打那么久?”女孩显然误会了,认为这场仗是宫宵去打别人。宫宵赶紧解释道:
“回公主,关外贺族在集结大军,欲攻破西牛关,进犯大许,要打多久,取决于能否守住西关。”
“宫宵,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懂事,想唬我。”
“末将不敢,公主何处此言?”
“京里都说你是宫家大哥,许朝最厉害的将军,把你吹到天上去了,你不打别人就算了,怎地还等着挨打,还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岂不是徒有虚名!”
一句话问得宫宵不知道如何回答,内心叫苦万分,数月之前,这西关确实是天堑,这里的宫家军也真的是想打谁打谁,可时移事易,短短数月,就变得危机四伏,不怪如今公主是这个想法,只怕是大多数的许朝百姓都以为自己这个宫大将军还在西关称王称霸呢。
“不敢欺瞒公主,之前贺族确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但这几个月,不知何人收拢各部,统一成大军,意图就是攻破西关,敌暗我明,所以形势严峻。”
“不知何人?哈哈,听起来就像是哄小孩的故事。”
“西关确是大战在即,末将已往兵部行文,军国大事,怎敢儿戏。”宫宵有些火大,声音有些变了。
英骁赶忙解释道:“用兵之事,事关重大,宫将军不会儿戏的。”
纱帘内外沉默了一会儿,里面女孩说道:
“本公主奉旨成亲,就在这儿等迎亲的,现在不是还没打起来么,打起来,再说。”
宫宵心想这怎么成,真打起来,谁还顾得上什么皇亲国戚。刚想继续劝阻,只听外面乱哄哄一阵,一名金羽卫跑到门口报道:
“报英将军,抓到一名形迹可疑的人。”
宫宵心里一惊,莫非贺族探子翻了犀牛岭渗透进来了?赶紧跟着英骁两人快步出去看,只见两个金羽卫架着一个浑身血污,蓬头垢面,奄奄一息的人,那人看到宫宵,黯然的眼珠从脏乱的发隙间迸发出神采,费尽全身力气喊道:
“将军!末将宫达——回——来了!”
说完眼一闭,昏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