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绿杨堤畔。
东岛的气候较之中原要稍晚一些,此时正值春意盎然之际,湖边柳树刚刚抽出新芽,褐色的柳条上有节奏地排列着些许翠绿,随着微风拂过,挠起湖中层层碧波。
赵常双臂抱胸,夹着佩剑,面朝这醉人湖景,静静地等候着。
他是昆仑山吞流洞天的首席弟子,又被追捧为年轻一代第一术者,本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他,此刻却是一脸的愁容。
他所愁的,乃是此番下山前,师门所授予他的两道密令。
第一件便是秘密前来东岛单家议事,这他倒是欣然前往,令他苦恼的乃是第二道密令。
吞流洞天的掌教,也就是他的授业恩师,命令赵常务必寻得一个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败于其他术者手中。
其实恩师的良苦用心,赵常心中是明白的。
再过两年便要开始挑选第五十一届的五诀者了,若是按照眼前的形势来看,这五诀术者是非他赵常莫属的。
早在几年之前,吞流洞天便开始遍邀天下高人术者与赵常一战,所求只为一败。
然而心高气傲的赵常却从不听师门告诫,每战必定全力以赴,是以身经百战却未逢一败,昆仑山赵常的名头非但未损丝毫,反而如日中天。
眼看五烈仙魔巡为期不远,吞流洞天便给赵常下了死命令,此番下山若不败于其他术者手中,便要其自毁修为!
然而放眼当今凡间界年轻一辈,除了太微山韩英,还有谁能与自己一战?这师门第二道密令,分明是要自己佯败于韩英手下。
一向自傲的赵常怎愿受此等屈辱,但奈何师命难违,若不如此便要自毁修为。万般无奈之下,赵常也只能选择假意败给韩英。
但是昨日在街上与韩英偶遇,却令赵常心中却生出一个想法。
此处为东岛,少有人识得自己与韩英,不妨先与韩英全力一战,让他知晓自己的实力,等他日回到中原后,再佯败于他,如此心里倒颇为好受一些。
“让赵师兄久等了。”
一阵清脆声传来,打断了赵常的冥思,他回首望去,不是韩英又是何人。
“你既然唤我一声师兄,我便是等上一晌又有何妨?”赵常转身面向他,露出一丝笑意。
“赵师兄本就长我几岁,一身法术修为更是令韩英自愧不如,自当尊您为兄长。”韩英依然是一袭蓝衫,言谈温雅,举止潇洒。
赵常却突然收起笑容,换了一副面孔道:“虚长你几岁倒是不假,这法术修为若不见个高低,可就不好说了。”
“不敢不敢,师兄术法之高明,韩英两年前便已领教过了,甘拜下风。”
“韩师弟这般想法,可是世人却未必如此。当年可是有传言说我乃是欺你年幼,若再过个两三年,我未必会是你的对手。”赵常顿了顿,继续道,“如今正好有机会,我倒要试试这传言的真假!”
赵常说罢,不等韩英反应,驱术祭出怀抱的银白色法剑,双手结出吞天印,刹那间银白色剑芒暴涨,大有遮天之势,铺天盖地般向韩英席卷而去。
韩英虽不曾料到他这么快便动手,却也处变不惊,双手翻飞,一连结出三道法印,背上宝剑也同时祭出。
墨色的剑身在银芒之下投射出墨色的剑影,剑影受法印驱动而壮大,在银芒之中一阵动挥砍,竟将银芒全部斩开了去。
七十八尺,韩英暗暗估计着力道,赵常方一出手便使出这等威力,看来他是想动真格的。
“赵师兄请慢动手。你我二人此番前来东岛,想必都是有要务在身,岂可因为一些不足为道的传言而大打出手?若是耽搁了正事可如何是好?”
趁着赵常再要出招的空隙,韩英赶忙出声制止。
明日便是约定去单家议事的日子,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时候浪费真气可不是明智之举。
“这位小兄弟言之有理。放下眼前这等湖光山色美景不赏,偏要拔刀弄剑做那有辱斯文之事,当真是浪费呢!”
韩英、赵常二人闻言皆是大惊,适才二人都过于专注,竟未曾发现在不远处湖面之上还立有一人。
此人一身白衣华服,手执一把翠骨折扇,正从湖面缓缓走来。
他步伐虽缓,身形却是极快,遥遥数十丈距离,四、五下抬腿之间,竟已然到了岸边。这等诡异遁术,就连韩英赵常也是自愧不如。
等那人到了近前,这才发现,此人五官极为精致,疑有女扮男装之嫌,然观其颈部喉结,又确为男儿之身不假,难以想象这世间竟然有如此妖艳之男子。
韩、赵二人也自命潇洒不凡,但对眼前之人竟生出几分妒意,一时竟看得呆了。
还是韩英先反应过来,抱拳问道:“阁下是?”
“在下屈流。”
妖艳男子大方回应,又反问道:“二位便是昆仑山赵常与太微山韩英是吧?”
赵常与韩英相互对视一眼,此番下山,二人皆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隐藏着身份,为何此人竟会识得他们?莫非是从二人刚刚那一招斗法时所看出来的?若真是如此,那此人的见识倒真是了得。
“不错,昆仑山赵常便是在下。”赵常应声道:“你是何门何派,北穹境内可从未听闻有你这号人物。”
“的确,在下现今不过籍籍无名之辈,然而屈流二字,在下有生之年,必定会让它威震天地!”
妖艳男子字字铿锵,神色怡然,并无丝毫胡夸海口之嫌。
赵常闻言不由冷笑一声,不作应答。
韩英却暗觉此人颇为与众不同,当下应道:“兄台高志,他日必能有所作为。不知兄台如何到此?”
他心中寻思,看此人衣着打扮不似东岛之人,莫非也是哪一派的代表前去单家议事的?
“在下被人追赶,恰巧路过此处……”
屈流说到此处,三人同时猛抬首,只见柳树之巅,又站着一人。
屈流却冲树上之人露齿一笑,道:“想不到我全力遁走,你竟也能寻得到踪迹,当真是好本领。”
树上之人也不答话,他身着东岛武士装,左腰间别着一把长刀,身材颀长,面容勉强算得上英俊,但与树下这三人一比,却也只能算是普通,只是皮肤有些异样的白,与武者这个职业有些不搭。
他冷冷盯着树下三人,右手缓缓握紧刀柄。
四人就这样一上三下的对峙着,没有人说话,仿佛就连风也在此刻静止了一般。
突然,树上之人抽刀出鞘,俯身跃下,挥刀向韩英、赵常攻了过来,身形之疾,挥刀之快,让二人不敢小视。当下皆都运起疾行之术,向左右两侧分开,同时祭法剑于胸前。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赵常、韩英皆是名震天下的顶尖术者,如今二人联手,威力更是可想而知。然而这来历不明的白面武士身法奇妙,刀法更是诡谲,被他二人分左右远距离夹击,居然还游刃有余。
数十招之后,韩英不由有些气恼起来。
这四术排名,本是诡术武咒,想不到如今区区一个武者,却也如此了得。何况自己修炼的韩家七杀之术,更是号称北穹境攻击最强之术,现如今却连这武士的一片衣衫都沾不到。
想到这里,韩英不再有所保留,所有术法均全力施为,旨在击败眼前这武士。
再看赵常这边,他早已气得满面通红,所结之印,皆是吞流洞天上乘绝学,下手更是无情,一印接着一印。
韩英二人全力应战,饶是这白面武士身法再好,却也顿感压力,想要欺身靠近某一方,必定会为另一方所制。他在这二人全力夹击中,已然是只有招架之力了,若是有半分疏忽,被左侧银芒或是右侧墨影所沾到,恐怕都多少会有所损伤,这场大战也会告一段落。
三人不知这般混战了多久,白面武士终于始露败象。
只见他发髻散乱,武士披风零零碎碎,就连身上也添了几道或浅或深的血痕。再观赵常韩英,除了施法过多导致真气耗损之外,并无任何外伤,胜负已然明显。
然而就在此时,白面武士却把心一横,趁着赵常结印动作变得迟缓之际,竟然将背后破绽交给他,挥刀砍散韩英的墨影乱舞之术,然后驱刀直逼韩英。
白面武士这一招乃是背水一战,因为武者若不能近术者之身,结果便只有力竭而败。他尝试了韩英的术法,比赵常的攻击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选择将后背卖给赵常,而自己则直取韩英。
倒真是果敢刚毅、敢想敢为!
韩英未曾料到白面武士竟会如此拼命,再加上这武士的身法实在太过高明,想结印防御已然是来不及,方方使出疾行之术,武士的刀却已拦腰而止,再也躲闪不及。
“啊!”
只闻一声痛吼,白面武士的长刀在离韩英还有不到一寸距离之处,竟然平白无故停了下来。
这一声叫喊当真是直入云霄。
韩英睁开双眼,望见面前的武士,他的脸孔因为疼痛而稍有些扭曲。原来赵常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吞流洞天的绝技瞬息万里之术,用一道锐利金芒洞穿了武士的左肩。
可是武士并没有倒下,更没有受到致命伤,但他右手挥动的刀还是在距离韩英不到一寸之处停了下来。
不仅如此,在他稍微缓解疼痛之后,竟然还将右手的刀归刀入鞘。再看赵常韩英二人,也并未再施术,而是又开始了一场沉默对峙。
三人在原地站立了少顷,韩英首先有些莫名地大笑起来,打破了沉默。
“哈哈哈哈,想不到啊,我就一直纳闷了,我们三个初次见面,究竟为何要这般打个不死不休?”
“没想到我一世英明,竟险些栽在了区区一个小咒者手上。”赵常也恶狠狠道,“下次再让我遇见那小子,非得好好教训他!”
白面武士却笑道:“小咒者?我看未必吧。在下虽然不才,但抵抗些个迷魂咒术,却还是有自信的。”
“这位兄台说得没错。”
韩英向白面武士拱手道:“小弟多谢兄台方才及时收刀之恩。即使有高阶咒者能够令我等陷于迷魂之咒,但若要困我们整整一晌午,恐怕非人力所能办到的。”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自称屈流的,竟是个诡者?”赵常惊道:“难怪此人容貌近妖,原来是换形诡术。”
“不好!”白面武士突然高呼,“调虎离山,单家有难!”说罢,不顾肩上有伤,纵身向南疾奔而去。
“单家有难”四个字,韩英和赵常听得真切,当下也没有多想,御起疾行之术,一路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