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岛与中原有一水之隔,坐船横渡两地的话,没有三天水路是到不了的,因此普通人家的小船,很少有做载客的买卖的。
所以这片水面上来往的船只,大多是两地富商巨贾所出资建造的大型客船,不仅可载客运货,甚至在船上坐起了生意,继而便逐渐衍生了酒馆、赌坊,甚至青楼。
这一切虽说都是商人累积资本的手段,却也着实让这三天的海上旅程变得不再枯燥和难熬。
这艘名为“殷满”号超大型客船,便是中原乃至整个北穹境都首屈一指的富商殷家出资所造,当年制造出第一艘超大型客船的便是殷家,第一个想出在船上开设酒馆、赌场、妓院的也是殷家。
不得不说,殷家作为经商世家,无论其目光长远度以及经营策略的创造性都让人折服。
这次的“殷满”号也是大获丰收,满载着各种货物和各类乘客向着东岛驶去。
船上最热闹的一定是赌场,摇盅声、掷骰声、赢钱兴奋嚷嚷声、输钱摇头叹气声,各种声音和这水面风浪声交织在一起,形成这海上赌场特有的旋律。
当然这旋律也有被打断的时候,比如遇到巨浪船身摇晃的时候,这旋律便会停顿几秒,但几秒之后船身恢复平稳,旋律便又再次响起。又比如有人捣乱,那这旋律便会停上一阵子了。
而现在,这旋律停了,船身却依旧平稳。
“你出老千!”
是来自赌场的一声断喝打断了这旋律。
所有人都不由停下手上的赌局,朝着声音传来之处望去。
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拽着一个落拓少年的手臂,似乎要将那少年瘦弱的身板给提起来。
“放开我。”
落拓少年用力掰开大汉的手指,仅仅如此便已经憋得满面通红,似乎用尽了力气。
他喘了几口气,扶了扶自己的破布帽,然后昂首回应着大汉凶狠的目光,质问道:“开盅的是你们的人,掷骰的是你们的人,我从头到尾双手没碰过赌桌,你凭什么说我出老千?”
大汉闻言冷哼一声,撅起嘴朝着赌场入口处一努,冷笑道:“那牌子上的字你可识得?别以为有些小手段,就可以到处撒野,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场子。”
入口处的木牌上写的是“禁术”两个朱红大字。这里的所谓禁术,自然不是指某种被禁止使用的神秘术法,而是指在赌桌上,禁止使用术法来出千的意思。
“我还真不清楚这是哪家的场子,养的竟是些乱咬人的狗。”落拓少年丝毫不惧那身形几乎是他三倍的大汉,话语中满是不屑。
“呵呵,看来你是不服呢。”
奇怪的是,大汉却并未发怒,按照一般人的料想,这大汉应该是暴跳如雷,然后一拳砸了过去才对。可他却满脸皮笑肉不笑地道:“这里是赌场,那我们就按这里的规矩赌上一局,你看如何?”
“如果赌注合适,赌上一局又有何妨?”落拓少年不卑不亢。
“好,如果我输了,今日之事我何通跪下磕头给你陪礼道歉,方才这赌桌上的庄家银两也任你取撷。”
少年瞥了一眼方才那赌桌,庄家跟前的银两不说一千至少也有八百两,想不到眼前这貌似只是一个赌场打手的大块头,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权力,还是说他真的有必胜的把握?
“但如果你输了,你也不必担心。”
自称何通的大汉顿了顿,收起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瞪大眼睛恶狠狠地道:“让我咬下你一块肉就可以了。”
此时的赌场已经围成了一个圈,将大汉和落拓少年围在中心。大汉的要求一说出口,在场的人无不哗然。
那少年方才奚落大汉的话,此刻竟然成了大汉口中要求的赌注。
落拓少年的表情并没有波动,心里缺已经开始打起退堂鼓,只是事已至此,他又如何能下的来台?
很快,有人搬上来一张赌桌,上面放了三个盅,里面各有三个色子,规矩非常简单,比猜大小,三局两胜。一方摇盅,一方叫停,由叫停者先猜大小。叫停者猜大,摇盅者便猜小,反之亦然。
二人又随机从赌场内找来一人抛银币,正面代表何通摇盅,反面代表少年摇盅。一切就绪,第一局是少年摇盅,何通叫停。
少年拿起盅,装进色子一阵摇晃,片刻后何通叫停,少年手上动作应声而止,将盅坎放在盅盘上。
“二三六十一点大。”
何通得意的笑笑,示意抛银币的那人来开盅,果然是二三六十一点大。
何通脸上的笑更加得意了,他不仅猜对了大小,甚至连每颗骰子的点数都猜对了。
第二局自然轮到何通摇盅,少年叫停了。
值得一提的是,那少年似乎有意久久不叫停,刻意让那大汉不停地卖力摇着盅盒,这不禁又惹得周围人群替他一阵担心。
“停!”
少年终于迟迟开口,何通没好气地瞪着他,他却不以为意,缓缓道:“二三六十一点大。”
先前那人又来开盅,发现依然是二三六十一点大,少年竟然也能将每颗色子的点数猜地一清二楚。而更厉害的是,这局的结果和上一局一模一样,难道他是故意在等何通摇到这个数字才叫停?
“哼!”何通暗暗冷哼一声,第三局是他先猜大小,他有把握必胜。
最后一局,少年缓缓拿起盅盒,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似乎在考虑对策。
他摇晃着盅盒,随着何通的一声“停”而放下。
“二三六,十一点大。”何通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开口道。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立刻就像开了锅的沸水一样,纷纷议论起来。
难道三次的结果都一样?这少年是要输了么?输了真的会被何通咬块肉么?
围观人群大多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甚至有人开始借着这件事赌将起来,真不愧是一群赌徒。
不过有一个人却没有说话,那是一位看上去温文尔雅,潇洒自若的富家公子。他身着一身华贵蓝衫,身材颀长,面容俊秀,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全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浊世佳公子的气息,很难想象这样一位贵公子会混迹于赌场这种地方。
此时的他正目不转睛盯着场内的二人,所谓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恐怕在这赌场之内,除了那场内二人,也只有他明白目前这是什么情况了吧。
赌桌上的盅盒还没有被打开,先前开盅的那人似乎想要配合一下这气氛,迟迟没有开盅,但他如何知道,在这盅盒之内,那本应早就静止的三颗色子,依然在不停地翻滚着。
是术法。
何通和那少年的双手都藏到了桌下,想必正在各显神通吧。当然,能够知道这一情形的,在场众人中恐怕为数不多。
盅盒还是被打开了,色子在盅盒打开的瞬间静止不动。
结果让人大出意外,三四五十二点大。何通虽然猜对了大小,但是点数却差的离谱。
何通对此却并不尴尬,他望着少年冷笑一声,“你输了。”
落拓少年变得不安起来,虽然他试图尽量使自己表现得镇定自若,但他飘忽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内心的慌张。
“我输了,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少年尽可能轻描淡写地道:“按照约定,我便让你咬上一口。”
说罢,他卷起脏兮兮的衣袖,露出一节手臂。
那手臂白皙如藕,与脏兮兮的衣袖对比鲜明,不禁让人联想起“出淤泥而不染”的景象。手臂皮肤也异常的干净,连一般男人该有的毛孔都未曾见到,这更是让人怀疑起眼前这“少年”的性别来。
就连大汉何通都兀自看得呆了,谁曾想这落拓少年却长着如女人一般的手臂,现在要让他在这条白璧似的胳臂上咬上一口,他倒有些不舍起来。只见他稍稍咽了口口水,半晌没有反应。
少年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放下袖子,收起手臂,道:“既然你不收这赌注,那小生这便谢过了,告辞。”说罢转身便要离开赌场。
何通依旧是杵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作,忽然他感觉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整个人冷不防打了个激灵,似乎从沉睡中猛然清醒过来一般。
“给我站住,险些着了你的道,想糊弄你何爷,你还嫩着呢!”
语毕,欺身而上。
少年心知不妙,也不再理会其他,脚下加速,一心要逃离此地,但是没想到何通虽然体形高大,脚下却是灵活无比,一个纵身,便已截住了少年的去路。
何通一手拎起少年的两条胳臂,捉兔一般将他悬空提了起来,朗声笑道,“想不到你还会些个迷魂咒术,险些着了你的道,今天何爷我非要咬你一块肉下来。”
说罢,他分开少年的一只右臂,摞下衣袖亮出洁白的一节胳臂,作势便要咬下去。
少年此刻已经彻底慌乱了,奈何双手被钳挣脱不得,只得摇晃脑袋、双脚乱蹬,挣扎中头上的破布帽脱落后,三千青丝泄了出来。然而少年此刻已经全然顾上不这许多,只是双腿疯狂地踹着何通。
“哈哈,果然是个娘们!”
何通大笑着,望着手中的羔羊,完全不理会她的挣扎,面色突然一沉,发狠道:“就算你真是个娘们,规矩就是规矩,愿赌就要服输,我还是得咬你一块肉下来。”说罢,对着那白玉般的手臂一口咬下。
少年、不,少女心下大骇,奋力甩动头部,扬起三千青丝,狠狠扫过何通的面部及双眼,脚下同时聚力,朝何通裆部全力踢下。
何通不曾防着有这一招,下身吃痛,终于恼怒起来,双手将少女横在空中,全力向赌场内堂横砸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白一蓝两道身影同时蹿起,向着那横飞的少女掠去。可那白影的速度似乎要慢上不少,眼看着蓝影将那少女稳稳接住又轻轻落地,他方才停下身形,打量起那个蓝影,眼神中带着一丝火热。
蓝影自然便是之前呆在人群中的那位蓝衫贵公子,他稳稳将少女接住,落地之后即便放开,并未对怀中佳人有丝毫留恋,而是转身迎着那白影的目光,也打量起他来。
“谢公子出手相救。”
被救下的少女此刻已经恢复了冷静,但已经暴露了女儿身的她,一改之前的桀骜态度,仅仅是对着救命恩人道谢,便已经羞红了脸,足足一副名门闺秀的娇羞姿态。
“姑娘客气了。”
蓝衫贵公子这才从对面的白衣青年身上收回目光,望着与方才判若两人的少女。虽然他早已看出这少年是女扮男装,但却也没想到竟还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不施粉黛,自染天香,粗布陋服,难掩国色。
蓝衫贵公子的脑海里浮现出这十六个字,望着眼前的佳人,一时间看得痴了。
少女感受着他灼热的目光,双颊飘红更甚,不由轻咳了两声。
蓝衫贵公子回过神来,道了一声失礼,移开目光,坚决不再看她。
恼羞成怒的何通已经推开人群追了过来,正准备大闹一番,眼角却扫到了场中的白衣男子,脸上表情顿时变了,露出一副恭敬模样,也不再管那少女,朝着白衣男子走了过去。
“怎么这点小事还惊动了安爷。”
何通粗声地陪着笑,“让安爷您费心了,小的马上处理好这件事。”
被唤作安爷的白衣青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晃了晃手中的折扇,兀自在赌场内堂正中间寻了一把椅子,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似乎要看那何通如何处理。
何通明白他的意思,朝着蓝衫贵公子和少女靠过去。
“这位客官,”他首先拱手对蓝衫贵公子道:“小的何通,乃是这艘殷满号赌场的管事,你身后这小女娃先是出千坏了赌场规矩,被我逮到后拒不承认,与我赌输了几局,却又不偿赌债,虽然她是个女娃,但乱我赌场规矩者绝不可姑息,望兄台莫要多管闲事,以免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蓝衫公子也彬彬有礼地抱了抱拳,微笑道:“在下也不想多管闲事,奈何舍妹任性,无意得罪贵赌坊,更是冲撞了何大哥,全赖在下管教不严,还望何大哥多多海涵。”
“他是你妹妹?”何通有些不信。
“哥,他们欺负我!”
一旁的少女突然上前挽住蓝衫公子的胳膊,撒娇起来,却暗中朝他吐了吐舌头。
“那请问令妹芳名?”
声音温润如玉,来自那坐着的白衣男子——安爷。
“我叫析栾,我哥叫析蓝。”少女机敏地抢先答话,连蓝衫贵公子也不禁朝她投去赞赏的目光。
“那便好办了,你妹妹欠了赌债,你是不是要替他还?”何通问道。
“不知舍妹他欠了多少赌债?银两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些。”析蓝明知故问道。
“你妹妹欠的不是银两,而是她身上的一块肉,你若是心疼她,我便也可以破个例,让你代妹还债,也免得我何通遭人口舌说欺负女娃。”
“这可就难办了,何管事这一口下去,我这胳膊恐怕就废了。不如我们再赌上一局,若是我赢了,烦请何管事便饶过舍妹这一回,若是我不幸输了,那我甘愿自断一臂,以消何管事之怒。”
“不行,今天赌够本了,再赌恐怕是要陪个精光,不赌了,不赌了,今天能将赌债收回来就成了。”
何通心里估量这蓝衫公子不好对付,更何况有安爷在这坐镇,可千万不能出了乱子,所以不敢再应他的赌局。
“这便不好办了,还请何管事候上一候。”析蓝不由皱了皱眉,而后转身与析栾低声商量了几句,片刻后回过身来,道:“在下和舍妹商量过了,这次的确是她有错在先,后果也该由她自行承担,她愿意接受惩罚,偿还赌债!”
析栾闻言也乖乖地挽起了袖口,露出洁白的手臂,向这何通靠去,伸在他面前。
这下,何通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用眼神请示了坐在一旁的安爷,只见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见机行事。
于是他索性豁了出去,喊道:“好,这可是你自找的。”
接着张开大口便朝那玉臂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