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着童子,看他个头不高,年龄比他们小不了多少,却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他手上搭着一条一尘不染的拂尘,不紧不慢地拾级而上。
那童子看徐清生得玉面朱唇,怀中抱着一只小狼,不似寻常凡人。看他们也是同龄人,便起了好奇心,搭话道:“师兄师姐起手了,我法号叫元诚。你们是跟着张长老来的吧?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呢,说来也好玩儿,我上一次见到他已经是三年以前了,那个时候我还只有一根扫帚那么高。”
徐清奇道:“元诚小师兄,你待在这里多久了?”
那童子元诚笑道:“蒙成长老的拔擢,我是从小就在这里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两人不解地摇摇头,元诚又接着道:“近些年来,太一派听从成长老的命令,每年都会派人下山四处寻找身有不俗仙骨的弟子,如果他们愿意,便接到太岳山来,自小便养在这太虚宫中,每日做些扫洒看门的杂活,再学些功课,加习一些修身养气的功夫。长到十二三岁,脱了童子身份时,再行课选一次,若是有那些底子打得好的,便会被七大长老收归门下,作为真传弟子。”
“咦?”元诚奇道,“既然你们能来到这里,难道张长老未曾跟你们说这些事情吗?”
林封挠头道:“说来惭愧,张长老在路上被魔教妖人追杀,受了内伤。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们一路只想快快赶来,还没有对门内诸事多加了解。”
“哦,原来如此。”元诚恍然道。说着话时,三人已经来到了一座大殿之前,元诚指引着二人走进殿去,倒了两杯清茶。
二人谢过,互通了姓名。
徐清见左右无人,嘻嘻一笑,开口问元诚道:“元诚小师兄,你觉得我们能被收为真传弟子吗?”
元诚老实巴交地笑道:“这个我可看不出来。几位长老商定过之后才有分晓。不过我看徐师姐你身上气脉充盈,是我等之中的佼佼者。”
徐清跟徐闲云混迹江湖的时候,自然也学过一些呼吸吐纳之法。只是不曾修炼过任何仙家功法,未曾将体内的气流转使用过。
徐清道:“是么?那你同我来比试一下。”
元诚急忙道:“不,师姐道法精深,我佩服得很,就不要比试了。”
徐清不满道:“你这话说得也忒假,不试过你怎么知道?你来跟我比划两下再说。”说着便去拉他。
元诚吓得摆手,解释道:“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徐师姐,我们门规极严,不得与同门私斗的。”
徐清讨了个没趣,朝林封吐了吐舌头,安静下来。
过不多时,方才守门的青年从门前闪出身来,对林封道:“林师弟请跟我来,张长老有事要见你。”林封于是随他走出殿去。
那青年自我介绍叫岳让,语气十分亲切和善,他带着林封,径往刚才张若虚被救去的炼丹房而去。
他们穿过一个开阔的广场,占地足有数亩。听岳让讲,这便是整个太虚宫的地理位置的正中央。广场中间是由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案构成的,分别以白石墨玉削刻成相应的阴阳形状,因此弟子们都叫它做太极广场。
林封走在这域外仙境一般的地方,对一切都怀着新奇感,只觉得目不暇接。
这一天天气极好。最初他只注意到充沛的阳光悄然洒满大片青色琉璃瓦,在错综的五色斗拱上闪烁,而后在楼顶的攒尖,在铜炉和石板上掠过。
后来林封才意识到自己走在了由广场连通到一众殿庑的青石台阶上,然后因为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破旧行头而羞赧不已。
时有二三衣着飘逸、神态昂然的弟子结伴走过。他赶紧转移目光,作出目不斜视的样子。
他用余光判断出有几人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于是开始思量他的衣服是否有不合适之处,为自己风尘仆仆的样子而暗自心怯,心想若是清晨在家里梳洗一下头发就好了。
广场上约莫有男女几十人,有的三两聚在一起谈话,有的在打坐练气,有的甚至在众人面前捉对切磋,闹得数道光彩在空中飞来射去,人群中不时传来喝彩声。当真是热闹非凡。
那些一袭白衣,束发加冠的弟子一定就是真传弟子,而那些衣着朴素的青色道袍的一定是外门弟子了,但他们都是一副与世无争、闲庭信步的样子。林封恍惚之间,仿佛觉得来到了九霄仙阙,眼前这些风度翩翩,仪态不凡的男女,都变成了九天之上的仙人与仙子。
走在这些人中间,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局促不安。
岳让带他来到炼丹房前,门前竖着一个足有二人高的巨大丹炉。他推开门,请林封独自进去。
这里面是一间甚为宽敞的单房。
张若虚正闭着眼睛,在一根柱子下的蒲团上运功打坐。
“张长老,你还好吧?”林封急忙过去问候。
“嗯,”张若虚道,“已经好多了。”他叹口气,对林封道:“你这就随我走吧,咱们去见掌门,将轩辕鼎的事情说清楚。”
林封紧张起来,他察觉到张若虚的语气有些冷淡。不知道自己去面见太一派的掌门,他在知道自己侵吞了这件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至宝后,会是什么反应,自己又将面对什么惩罚。
就在他心生杂念之时,听到外面广场上惊雷般地破空一响,众人一齐惊呼,接着传来一阵嘈杂吵闹之声。
一个语带焦急的女声渐行渐近,从窗外传来,一连串问道:“若虚师兄在哪里?受的什么伤?……让儿,你不要挡我,若虚他是在里面吗?让我进去看看!”
又听到岳让在外面低声拦住道:“碧云师叔,眼下监察长老有门中要事,正在里面商量,您还是先等一等吧。”
那女子啐了一口道:“还商量什么事,命都不要了?”
岳让还没等再说话,门被猛的推开了。
一个纤细的女子身影冲进门来。这女子身姿曼妙,穿一件翠兰广袖长衫,轻挽云鬓,生得眉眼温柔,是一个极美的妇人。
她一缕青丝未及挽起,垂在脸边,显得神慌意乱,正左右扫视着屋内。
看到坐在蒲团上的张若虚,她眼圈顿时一红,连忙走过去,蹲伏在他身边,关切地问道:“若虚师兄,你怎么样了,伤到了哪里?”
张若虚展颜笑道:“方才我一回来,顾不上别的,让岳师侄立刻扶我来这丹房,吃过两粒还灵丹。亏我命大,吃得及时。现在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十天半月即可。”
他又道:“碧云,见到你真好。想不到轩辕鼎的事还是出了岔子……”
那叫碧云的女子听到他的话,眼泛泪波,止住他道:“这三年我每日都为你担心,你能回来就好,别管什么轩辕鼎了。”
张若虚摇摇头,一指林封道:“那鼎落在他身上了,此事说来紧急,我现在必须带他去见掌门,凭他老人家定夺,其余的事,等我向掌门叙完话咱们再说。”
碧云点点头,脸上现出一丝忧色道:“那你快去吧。只不过掌门他……”
张若虚追问:“掌门怎么了?”
碧云道:“掌门很好。只是……唉,不好说,你离了门派三年,好多事情已变了。你见到他便知。切记得你与掌门说话时莫要着慌,别使你那直性子,多顺着他意。”
张若虚一时捉摸不透她话里的意思,便说笑道:“我俩的关系,你还要同我打起哑谜来了?”不过看得出,与碧云讲了几句话后,张若虚这两日眉头郁结的忧虑,此时终于消散了许多。
碧云扶他起来,只催他快去,这时才看向旁边的林封。林封正紧张不已,心忧着自己将来的命运。
她轻启朱唇,也不多问,只朝林封莞尔一笑道:“好孩子,别担心,快跟着去吧。”
林封看见她这一笑,只觉得如春风和熙,一股莫名的亲切感油然而生。在这千仞绝顶,隔绝了烟火气的仙宫中,他第一次感受到安慰,于是鼓起勇气,跟张若虚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