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十恨懒得跟谢嬿婉计较,从房间里取出两盒消肿祛瘀的药膏,搁在谢嬿婉的窗前,谢嬿婉听了动静,回身“看”向殷十恨。
“自己涂。”
被谢嬿婉发现了,殷十恨也没遮掩,谢嬿婉摸索着坐到窗前的椅子上,将手按在两只不大的银盒上,忽然道:
“我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家小姐,我从小在街头巷尾里长大,我也不是个木讷的人,我知晓他喜欢我,是那种喜欢。”
“那种喜欢”四个字从谢嬿婉口中说出来,音调有些上扬而又轻佻,她歪着头,将整个上半身探出窗口,一张精致的脸与殷十恨不住的靠近,谢嬿婉看不见,殷十恨直直的看着眼前放大的纱布,鼻子对着鼻子,嘴巴对着……
谢嬿婉的身子往后缩了缩,缓缓道:“你只知他喜欢我,却不知他也恨我。”
冯林时常出入城主府,自然是因她那英明神武的老爹十分喜欢他,想要招纳为婿的,否则一城之主的住处,又凭什么让一个小兵自由出入?
谢嬿婉说完这话,将自个儿的身子缩回窗内,虽是没再说什么,窗台上的两盒药膏却被谢嬿婉顺手拿走了,殷十恨笑了笑,提着在无双城中买来的药物进了库房,无双城中的物资种类颇丰,虽说价格高,却也让殷十恨买到了老大夫药方里缺的几味药,配好之后今晚便能煎药……还是等明天吧,殷十恨看了一眼谢嬿婉紧闭的房门,回身欲走,便见卫将军站在廊下看他。
“有事?”
殷十恨朝着卫将军走去。
“门外有个女子找你。”卫将军冷淡的说过话,让了让身子,又道:“贾恒在收拾厨房,没空,让我帮他传个信。”
殷十恨失笑,一面谢着卫将军,一面出门去看。
门外站着个极为水灵的姑娘……起码要比谢嬿婉水灵些,皮肤白白的,扎着两个麻花辫,穿得也利爽,嘴角含笑,两只酒窝十分醉人,说不上多漂亮,但在宣城怕是极为少见,她捧着个包裹站在门前,殷十恨才想起来前几日卫将军将物资劫回来的时候,他抽了几匹布交代人做了几身新衣。
不过他当时找的人却不长这样。
殷十恨含笑出门,门外的女子对着殷十恨微微弯膝。
“殷郎君,上回您托我嫂子做的衣衫做好了。”
女子见殷十恨笑,低垂着眉眼,面上多了一抹淡淡桃色,举了举手里的包裹。
“这才几日……有劳了。”
殷十恨接过女子手里的包裹,从袖袋里取出剩下的钱递到女子手中。
“能冒昧的问一句,殷郎君做这衣裳是给谁的吗?”
女子怯怯的接过银子,仍然不敢抬头,此时天色并不怎么明亮,昏昏沉沉的夜色里,她只能看见殷十恨纤瘦的腰间挂着的绸布香囊。
这香囊做的十分精致,不像是这物资匮乏的宣城会有的东西。
“不给谁,一只小野猫而已。”
殷十恨淡淡的说着,捧着包裹告辞,女子有些急了,开口道:
“小女子名叫元棠,殷郎君下次若是还要做衣裳,可以来城南找我。”
“多谢。”
殷十恨道过谢,元棠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对着殷十恨笑了笑,殷十恨转身往回走,手里提着沉甸甸的衣物,有些苦恼的道:
“确实缺个趁手的下人。”
“矫情。”
卫将军冷冷的说着,见殷十恨回来,将手递给殷十恨。
“有劳了。”
殷十恨笑着将衣物递到卫将军的手里,两人一道往回走。
“给芽儿的?”
“是啊,看她成天穿得破破烂烂的,怪可怜的。”
殷十恨眯了眯眼,与卫将军一道将包裹送到谢嬿婉的房间,谢嬿婉有些意外,却也没有拒绝。
“她从前不这样的。”
卫将军平日里话少,今日却难得的多说了几句。
“若是宣城不打仗,老城主不死,芽儿现下应当与冯林成亲了。”
路过殷十恨的房间,卫将军停下脚步,于朦胧中看向殷十恨。
见殷十恨面上没什么失落感,微微叹了口气。
“冯林帮我带了副棋,手谈两局如何?”
卫将军总是失眠,如此打发长夜却是不错的,他点了点头,殷十恨便回房取了棋,摆在院子里的石头上。
这石头不是平的,所幸棋盘是上好的沉香木制的,放在石头上倒也还算稳健。
只棋子劣了点,两人猜拳,卫将军执白先行。
“难得。”
卫将军下了两手之后,也不知是在感慨什么。
“确实,这沉香木的棋盘便是太平时候也是少见的,可惜了这两篓子棋子与棋盘不太相称,等战事平了,我寻些玛瑙、白玉打磨成棋子,到时候再寻你下棋。”
殷十恨说着可惜,面上却没什么可惜的神色,他是看不上这等东西的,但并不是因为这棋盘不够贵重,卫将军也是见过高门大户的人,但不论门第多高,人始终是人,有所求有所爱,他认识殷十恨十几年,却从不知晓殷十恨到底在意什么,再珍贵的东西,他费尽心力拿来,也能轻而易举的摔碎……
就好像汴京城中的殷氏家产一般,说卖了就卖了。
他不在意的。
卫将军忽然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子恶寒来。
“你为什么要撮合芽儿和冯林?”
卫将军终于是忍不住问出声。
“有结就要解,有难就要平,心中有不快,便要说出来,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殷十恨失笑,将两只手拢入袖中,目光从棋盘上挪开,落在卫将军的面上,笑容一如初见。
“你为什么要留在宣城?以你跟皇帝的关系,但凡他有一口吃的,绝对不会短了你的,你还回来做什么?在这里,要什么没什么,难道不是因为谢嬿婉吗?”
卫将军压低了声音,说话之时四顾了一番。
“因为啊,我叫殷十恨,或许我该叫殷十二恨。”
殷十恨不笑了,他迎着天上的满月将身子舒展的靠在石头上,月光洒在他的面上,清清冷冷的,飘飘若仙。
“神经病。”
卫将军低低的骂了一声。
殷十恨不以为杵,并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