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殷十恨和冯林拉着一车的珠宝去了无双城,殷十恨身上是有交子的,但是这玩意儿在这边陲地带不太好使,只真金白银才是永远的硬通货,但两人赶着一辆牛车,卫将军又担心在路上被劫,便又让几个兵勇跟着。
傍晚的时候几人拉着数车柴火回来,路上还打了一匹狼丰富一下晚餐。
谢嬿婉仍然在城中带孩子,说是带孩子,其实是怕她到处乱跑,老大夫怕她惹事,便让几个小孩认认真真的看着谢嬿婉,让她哪都不许去。
城门外来了一支蒙古商队,想进城喝口水,顺便做生意,在城门口洒扫的百姓看了,连忙冲进屋里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来。
“滚!滚出宣城,我们这里不欢迎蒙古人!”
谢嬿婉一听是蒙古人,以为是要欺凌百姓,起身就要去看看,不成想身边的几个小孩却将她按在原地。
“老大夫说了,小姐你哪里都不许去。”
“我就去看看。”
“你看不见。”
谢嬿婉:“……”
城门口的骚动并没有持续多久,百姓不放他们进门,他们便赶去了周城。
谢嬿婉松了口气,也松了紧紧抓着衣料的手,继续与那些孩子们坐在一起听阿婆讲些从前风闻的事。
殷十恨和冯林回来时,便瞧见谢嬿婉乖巧的坐在楼梯上,一身粗布麻衣不掩风华。
冯林的脸上微微有些红,紧了紧握在手中的红绸,那里面放了一支银簪。
“你很喜欢她。”
殷十恨看谢嬿婉的眼神中有些复杂,吐出口中的狗尾巴草,从牛车上下来,冯林紧随其后,淡淡点头。
“嗯。”
“她觉得你不喜欢她。”
“所以殷郎君才会让我亲自将冰糖送给她吗?”
“既然有误会,早些化解开了不是更好吗?”
殷十恨瞥了冯林一眼,没再与他说话,自己负着手回城主府,然而没人攥着他的袖子,到底是有那么些不习惯的。
冯林有些紧张的朝着谢嬿婉走去,几个孩子见状,识趣的拱入阿婆怀中,笑闹着和谢嬿婉告辞。
“小姐,该回家了。”
“冯大哥,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身上还有血腥味,可是受伤了?”
谢嬿婉含笑俯身“看”他,她一面说着,一面扶着粗糙的城墙起身。
“方才在回来的路上打到匹狼,打算晚上加餐,狼皮也可以处理好之后给小姐做个披肩,这样冬日里便不冷了。”
“谢谢冯大哥。”
谢嬿婉不置可否,冯林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红绸裹着的银簪,想了想,收回怀中,问人借了根竹竿,让谢嬿婉牵着竹竿跟他一道走。
“其实这条路我走过很多遍,虽然看不见,但自己走回去还是没问题的。”
谢嬿婉有些犹豫的说道。
冯林:“……”
“殷郎君说小姐眼睛不方便,让我来带小姐回家。”
谢嬿婉闻言失笑,缓缓道:
“冯大哥为什么宁愿相信一个眼睛有问题的人,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说罢这话,谢嬿婉缓缓松开握着竹竿的手,有些紧张的抬腿,试着踩上台阶。
“你说谁眼睛有问题?”
殷十恨不过离开一小会儿,便听得谢嬿婉在背后编排他,顿时满心的怅然都被一扫而空。
“昨天不是你自己说你眼睛有问题吗?”
谢嬿婉微微一愣,殷十恨吃瘪,撇了撇嘴角。
冯林有些讪讪的对着殷十恨行过礼,从早已到达城主府后门的牛车里提出一匹狼尸,和高恒一起处理狼尸。
“你才眼睛有问题。”
“我眼睛本来就有问题。”
谢嬿婉有些无语,甚至不想搭理殷十恨,抬脚就要进门,然而却一不小心绊到门槛,整个人朝前摔去。
“摔的好。”
殷十恨压根不想扶谢嬿婉一把,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热闹,见谢嬿婉爬起来的动作有些狼狈,又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将人提起来。
“你逞什么能?一个瞎子,为什么要在一个喜欢自己的人面前逞能?”
“要你管?”
殷十恨闻言,松了手,谢嬿婉果不其然的又摔了下去,先前是摔肿了两只膝盖,现在手肘也红成了一片,她摔得脑子有些懵了,将一张脸埋在掌心,久久不曾动作。
谢嬿婉的心中有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拒绝与外界来往,她藏得很好,乐观开朗,积极向上,她努力给这座破破烂烂的城带来一些光一些亮,她的世界却谁也照耀不进去。
殷十恨蹲在谢嬿婉身前,自袖袋中取出一枚青钱来,递到谢嬿婉手中。
“这是你今日的工钱,你回房间好好想想吧。”
殷十恨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不起。”
“这是我与冯林之间的事,本便与殷郎君没什么关系,殷郎君何须道歉?”
谢嬿婉失笑,从双掌中抬起脸来,捏紧了殷十恨递来的铜板,放在嘴边吹了一口热气,收入怀中,随后她直起身来,又缓缓站起身来,步履缓慢的回房。
殷十恨起先是觉得,谢嬿婉那食指中指夹着铜板吹热气的动作有些色气与市侩,他面上嫌弃却又莫名的脸红,后是觉得谢嬿婉这离开的动作缓慢又艰难,让他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怜惜。
“看来明日可以找木匠打个轮椅了。”
“我只是个瞎子,不是又瞎又瘸!”
谢嬿婉走得慢,回身骂人的动作却快,她说完这话,磨着牙回房去。
冯林在厨房里与贾恒一道忙碌,听得这二人又在吵架,冯林拿手肘碰了碰贾恒。
“殷郎君从前也总是与小姐吵架吗?”
贾恒剔了块狼骨头,放下刀揉了揉手掌,又缓缓抬头,对天翻了个白眼,道:
“冯大哥,你应当问问他们哪天不吵架。”
“那殷郎君和小姐哪天不吵架?”贾恒似有所悟。
贾恒装模作样的想了想,道:“没有。”
“他们天天都吵。”
冯林一刀砍在狼头骨上,只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在冯林的眼中,殷十恨这种人,就应当高高在上的坐着,让人捧着,让人抬着,穿着干净的衣裳,拥着无尽的仆从,当个红尘浊世里的佳公子,温文尔雅,如切如磋……事实上殷十恨给冯林的感觉,也确实如此,直到他出现在谢嬿婉面前,两人不说话则矣,一说话就跟掐架没什么区别。
相看两相厌,偏生又总有一方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