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十恨从袖袋里掏出五两银子搁进谢嬿婉手中，却被谢嬿婉转手丢弃于夜色中。
“你别老拿石头糊弄我，六十个铜板，一个子都不能少，不然我可要喊人了。”
“你喊吧，喊了人来说道说道，看看你我谁有理！”
殷十恨心里头那个气哦！
“你真不是敌国的奸细？”
谢嬿婉听出殷十恨理直气壮的声音，声线温柔了些，殷十恨却是对着漆黑如墨的夜空翻了个白眼。
“就算不是，六十个铜板也少不了，一个子也不能少。”
谢嬿婉撇撇嘴，其实她现下已经很累了，但一想到一竹筒桐油马上便能变作六十个铜板，心里便莫名的亢奋，要知道她摆摊卖烧饼，生意最好的一天，纯利润也就六十个铜板啊。
“这还是看在白日里你给我招徕了不少客人的份上！”
殷十恨懒得搭理谢嬿婉，待腿上疼痛好些了，便起身往城中酒馆去。
宣城物质匮乏，上一任城主明令禁止了买卖酒水，城主为抗蒙古而挂墙上之后，这座城为了祭奠城主，很是一段时间无人卖酒，但耐不住寒冬凌冽，棉衣与热食都不太能跟上需求，没多久于是又有人暗中卖酒，到得如今这三月份，便是殷十恨这等外来人都能知晓酒馆在哪里，且这无尽的黑夜里，若是真无落脚之地，也只有这一处地方可以遮风挡雨了。
谢嬿婉见殷十恨不搭理她，便一直尾随在殷十恨身后，一则是为了那六十个铜板，二则是常年战乱，宣城的夜里确实不太安全，殷十恨生的柔柔弱弱的，要是出了事......
谢嬿婉还在胡思乱想，跟着殷十恨七拐八拐之后，目中多了些许暖光透过布料发出的柔光，尚未凑近，谢嬿婉已经闻着淡淡酒味。
“你在这里候着，我去买个橘子。”
殷十恨走到酒馆门前，撩起门帘对在黑暗中的谢嬿婉嘱咐道，随着他的动作，酒馆中的暖光倾泻而出，殷十恨被这带着热气的暖光包裹着，衣裳尘埃都晕染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谢嬿婉呼吸微顿，只是点头应下，她才不管殷十恨是去买酒还是买橘子，只要她那半竹筒桐油不白洒出去，什么都好说。
殷十恨不曾食言，很快便一手提着几只橘子和一坛子酒，一手提着一大袋子重物出来。
“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我请你喝酒吧。”
殷十恨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橘子和酒，谢嬿婉闻言，瞬间两眼发光，生怕殷十恨反悔一般，带着殷十恨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坐下。
夜色如墨，谢嬿婉拍开酒坛子，饮酒前忽然道：
“你不会是要拿酒抵钱吧？”
“不会。”
殷十恨的声音温和，他取了个橘子动作优雅的剥着，风中酒香与橘香混合在一起，味道竟然出奇的好闻。
谢嬿婉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浓郁的汗味，默默的提着酒坛子离殷十恨远了些，仰着头饮了一口酒，笑道：
“你不会将我灌醉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吧？”
“不会，钱全在这袋子里了，你要是信不过我，现在就可以点一点。”
殷十恨将隔在他与谢嬿婉之间的袋子推到谢嬿婉面前，谢嬿婉放下手里的酒坛子，摸索着碰到一袋子冰冷的铜钱，面色忽然古怪起来。
“你哪来的这么多铜钱？”
“用被你扔掉的石头换的。”
殷十恨冷笑着让谢嬿婉自己点数六十个铜板，这时天边一道流火划过，殷十恨蓦地瞧清了谢嬿婉那张黑瘦的脸，精致的五官在一闪而逝的光芒之中化作一抹尖锐、凶戾，殷十恨被谢嬿婉吓了一跳，以为她被这般羞辱，定是要翻脸打人的，却不料谢嬿婉猛地灌了口酒，站起身来大声喊道：
“蒙古军攻城了！大家起床造饭了！”
谢嬿婉这一嗓子吼的嘹亮，酒坛子落地，于黑夜之中哗啦作响，酒水四散于地面，一阵风过，酒香随着谢嬿婉的声音飘去老远。
天上划过的流火越来越多，殷十恨眼前光影明灭，他捧着橘子，纤细颀长的手指有那么一瞬间僵硬得难以控制，卫将军第一个被惊醒，紧接着沉默的城墙之上起来不少士兵，城中静谧的街道之中涌出不少老少，各自手里都拎着锅碗瓢盆，看见火球落在哪里，锅就往哪里架。
谢嬿婉动作敏捷的跳开，走了一半的路，忽然回身道：“你快走吧，别被火伤到了。”
殷十恨说不出话来，自从来了宣城以后，他的心里便憋了口气，然而这口气却出的并不怎么畅快淋漓。
白日里匆匆拿石头填补的城墙在木架子间摇摇欲坠，不太明亮的光线之中压在谢嬿婉头顶，随时会落下来。
“快走！”
那口气蓦地爆发，殷十恨喊的脸红脖子粗，然而人声鼎沸，他的声音轻而易举的被淹没，谢嬿婉压根没听见，熟练的指挥着人贴着墙根走，眼看着石头就要砸到谢嬿婉身上，一道身影快速将谢嬿婉推开，那人粗暴的骂道：“芽儿不要命了？！”
却是素来冷淡的卫将军，他的嗓音里含了一把风沙，轻而易举的传入殷十恨的耳中，殷十恨松了一口气。
卫将军将自己身上的纸甲套在谢嬿婉身上，便将她推开，自己穿着身有些脏了的中衣走上城墙，红着一双眼开始着手指挥。
谢嬿婉穿着纸甲四处跑，或提一提水，或救个小孩，殷十恨坐在原地没动弹，目光随着这该死的女人四处跳动，一道流火落在殷十恨身边，滚烫得他前胸被燎出的水泡似乎都在清凉的药物之下隐隐作痛。
城中百姓咒骂着城外蒙古军不消停，朝廷的援军总也不来，城墙再烂就真的守不住了云云，声音吵杂。
殷十恨动作僵硬的剥光了橘子，慢条斯理的撕出一瓣塞入口中，胃里翻江倒海，殷十恨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没进食了，他咬着牙将手中的橘子吃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烬，提着银袋子往城楼上去。
大多数士兵并未被惊醒，横七竖八的睡在城墙上，若非是鼾声如雷，更像是一具具醒不过来的尸体，殷十恨借着流火的光一步步朝着卫将军走去。
“你别来添乱，赶紧下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