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谢嬿婉说话不好听,但殷十恨跟这女人聊了几句之后,很好,她成功的拉满了仇恨......
大约是殷十恨这辈子从来没被这样对待过吧?
殷家的大公子,皇帝的伴读,虽无半点官职,脾气又臭的让人汗颜,但在汴京城,谁人见了他不想法子巴结?
殷十恨失笑,也没再与谢嬿婉多做计较,当真是去歇下了。
三个月......他在马背上奔波了两个半月,半个月周旋在各个氏族之间,他确实需要好好的歇息。
殷十恨的到来让陷入绝望的宣城得到短暂的安宁,到了夜里,甚至有人掏出鞭炮,东南方的城门口一声炮响,所有人都喊着蒙古军打来了,纷纷抱着手里的马肉归家,关好门窗,躲在并不能遮风挡雨,也一点都不安全的屋子里。
“干......干什么?”
谢嬿婉的耳边擦过一阵燥热的风,紧接着城里便是一片兵荒马乱。
“没什么,他们抢马肉。”
卫将军的声音里有些哭腔,宣城熬挺过来了,但是战马一匹也没了,将士和百姓所剩不多,殷十恨所说的粮草明天就到,但到底有多少粮草,没人知道,可能是一车,也可能是十车,但肯定不会太多,没有太多的粮食,宣城也没有太多的人。
他愁啊!
“哦。”
谢嬿婉似懂非懂的应着,将大前年过年时父亲买的鞭炮放了个精光,殷十恨沐浴过后,嫌弃的穿上卫将军的旧衣,被这鞭炮声扰的一夜不曾睡着。
反倒是城中百姓在房里缩了一阵子之后,察觉到不太对劲,人家可汗都去拜会长生天了,这怎么还能折返回来?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且就算是打仗了,响的方位也不太对劲啊!
这么一想,便有胆子大的百姓抬头看,破损的房顶之上烟花在半空中绽放,绚丽瑰艳,与天边闪烁的星星连成一片,转瞬即逝的美好一下驱散心中所有的阴霾。
“是烟花,娘,是烟花!”
有小孩遥遥的指着天上烟花,跳将起来,阿婆坐在角落里拉起她那破旧的二胡,城头有将士悲凉开口:“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明月人倚楼。”
“这唱的是什么啊?”
谢嬿婉低着头啃了一口风干的狼肉,嚼着肉问卫将军。
“想家了。”
卫将军言语淡淡。
“宣城守住了,确实该回去了。”
谢嬿婉点点头,又道:“守住了宣城,等你回了汴京,一定会封侯拜相的。”
谢嬿婉识字不多,宽慰的话让卫将军有些哭笑不得,他看着天上挤在一起的星星,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道:
“芽儿早些睡吧。”
“嗯。”
谢嬿婉吃饱以后,就在城门口歇下了,以至于次日老大夫瞧着他昨天才给谢嬿婉换上的纱布灰不溜秋的,气不打一处来,口中念叨着莫沾水莫沾灰,又念叨着药材太少,要是不好好养着,日后就当真看不见了。
“看不见便看不见吧。”
谢嬿婉不太在乎,这城中很多人都不太在乎自己是否健全,只要活着就好,有些人可能连是否活着都不在乎,只要宣城还在就好。
只要这座城还在,他们就虽死犹生。
这种感觉很微妙,却莫名的将有学识的、没学识的人都连在了一起。
“你不望着自己好,我的药不白瞎了?”
老大夫不太乐意,没好气的给谢嬿婉换了药,谢嬿婉踢了一脚缺了一条腿的桌子,吓得老大夫连忙去扶桌子。
“唉,也不知殷郎君说的话到底算不算数?”
老大夫叹了口气,重新将谢嬿婉那双眼包好。
“当然算数。”
谢嬿婉说的肯定,然而晒在烈日之下的手指被阳光灼伤,她的面上多了一丝惆怅。
“小姐跟他很熟吗?”
“他给了我六十个钱。”
谢嬿婉笑了笑,帮着老大夫抬了一把桌子,挨个数着手指道:
“我存了一个,两个,三个......三百个钱了,还差九万九千六百九十九个钱。”
谢嬿婉闹了半晚上,成功的让殷十恨一晚上没睡好,黑着两个眼圈想来医馆碰一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安神补脑的药可以买点,行到医馆,却停在门口,医馆之中老大夫揩着眼泪,谢嬿婉一脸期待的掰着手指。
在这座明日未卜的城里,谢嬿婉跟旁人是不一样的,她坐在唯一一只四肢健全的椅子上,黑黝黝的皮肤一半晒在阳光下,一半隐在阴影中,脸上洋溢着恬淡的笑容,胜过无数精心打扮的王孙贵女,红粉金银的雕琢,不比这一缕照得他脑瓜子疼的烈日。
就在殷十恨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才会看谢嬿婉都觉得顺眼之际,谢嬿婉已经闻到殷十恨身上那股淡淡的薄荷香,讶异的道:“你来了。”
“我来了。”
殷十恨木着脸进门,瞧着老大夫看见他时,眼中哀戚的光都变成了贪婪的热切,殷十恨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