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三人与段文儿在潼山峡北辞行后,便驾车向北而去。
此段废弃官道还是去晋安城时的那段,此去要一直北行到鸡鸣山再折道往东,才能踏上去往临城的道路。
车马慢,等到得临城时,估计又是一月后了。
朱鸿暂时与阿成、唐小栗同行,按朱鸿所言,包子叔会先行至鸡鸣山等他。
废弃古道上,车马悠悠,无诗书,无音律,难以消磨时间,朱鸿便与唐小栗讲那江湖奇事。
阿成的师父剑鬼前辈自南疆回到中原,一入到中原江湖便如同销声匿迹了一般,神龙不见首更不见尾,真正的世外高人做派,飘然不惹凡尘事。剑鬼前辈剑术乃当世第一,实至名归,至今教授三个弟子,也都是当世人杰。
听得唐小栗两眼放光,阿成不断撇嘴。
阿成的大师兄李言,独自游历逾七载,走山访水,甚至向北踏出中原,终于在北部荒原某处寻到了当年破空向北而去的断剑“君子”,襄城一役,剑君携君子剑,破甲八万,此役后,君子剑虽被崩断却已初生灵智。当年为何破空北去,途中所经所历为何,最后又隐于何处,皆不得而知。而如今,那位被誉为“剑道最近白衣”的“诗书剑”李言,正在尝试获得君子剑的剑道认同,从而将已有灵智的君子剑带回。
阿成的二师兄箫亭,佩剑名“杜康”,又被称为“酒剑”。箫亭的养剑之法,天下仅有,乃是以天下陈酿好酒洗剑。箫亭此人,潇洒不羁,快意江湖,最喜扮做那无名侠士,仗义行侠,只是事后便要讨要好酒,有饮自然可喜,无饮也不在意,只道那“江湖有酒不在壶中,只那二两醺醺意,便最是醇人”。
此刻“酒剑生”箫亭应该已至临城,阿成此去临城,便是为了寻他。
朱鸿肃然看向唐小栗。
重头戏来了。
“剑鬼”陈喃的关门弟子,阿成,未及弱冠之龄,便以一品实力登榜天机谱天字位,天资卓绝,遗世而独立,放眼天下,可稍与其并踵者,未而有之。可之谓:绝世无双之高手高高手。
只听得唐小栗惊叫连连。
阿成不断点头,顿觉老怀大慰,心中无限感慨:
不愧是知己,还是小猴子最懂我。
……
月上中天。
忙碌的清溦宫一霎时安静下来。
太医令刘歆在向大貂寺交代好公主殿下的详细服侍事宜之后,再为已经熟睡的公主探一次脉,说一句“心绪已宁”,便向已在清溦殿坐了一下午的皇帝陛下告辞。
今日,在大貂寺探知到盘踞于公主体内的那道剑意后,公主便突然面色苍白起来,剑意陡然透体将大貂寺的探脉真气击退后,便开始在公主体内突破丹田气海沿人身大脉肆意游走。但公主此前并未习武,人身大脉、窍穴均未开启,那道剑意强行冲脉,势如破竹,相较于公主的孱弱身躯,却是可以相比武学上走火入魔般的大恐怖了。
大貂寺邱园稍晚一瞬出手,那道剑意强行冲脉之后,再自行沿人身大脉运行一周天,却退踞丹田气海就此沉寂下来。
大貂寺担心贸然出手会再起变故,便只稍稍帮公主梳理了体内的紊乱气机。
公主昏迷过去,皇帝急召太医令。
于是有了此刻动静。
刘歆年未过三旬,以一介女流之身稳坐大骊太医院太医令之位达八年之久,本身便足可证明其医术之举世无双。
刘歆师承上一任太医令徐杭,徐杭入宫之前曾游历天下悬壶济世九年余,活人无数,真正的神仙人物,在民间甚至有“神医”之称。据传徐老太医曾立下古怪规矩,求医之人,不问善恶,只问贫富。囊空如洗之民求诊,自然分文不取;腰缠万贯之人问医,当然价比天高。民间传闻,大骊先皇曾以半城求医,却依旧不能让神医乘撵入宫。
之后先皇到底是如何换得神医入宫任太医令十年,刘歆又是如何拜在神医徐杭名下,常人不得而知。
元朔三年,徐杭出宫之时,先皇已逝,小皇帝曾以“纵使晴明无两色,入云深处亦沾衣”古句含泪挽留,徐杭却只从背后药匣中取出一套木藏毫针交与欲跟随自己入世的刘歆,双指点点自己额首,再拍拍刘歆手中那套伴自己已不知道走过多少山水的木盒老针,畅快大笑,洒然转身离去,大袖摇摇,不染埃尘。
至今八年转瞬即逝,民间却并未再听闻到“神医”之名。
刘歆离开后。
本就安静的清溦殿便更加落针可闻。
清溦宫宫人全部屏息伏首跪在殿外。
许久,皇帝缓缓睁眼,深吸一口气,道:“让李离滚进来。”
李离已经在殿外长跪三个时辰。
大内御林军副统领李离,一品金刚境,皇帝派遣专司清溦宫守卫职责。
大貂寺将皇帝旨意传至殿外,李离叩首,步至殿中单膝跪于皇帝面前,沉声道:“李离请罪。”
皇帝漠然道:“朕不要你请罪,告诉朕,公主体内的剑意,从何而来。”
李离低头道:“回陛下,臣,不知。”
皇帝再道:“告诉朕,此事是否与北原有关。”
七国遗族祁连一脉,于北原荒族胯下百年隐忍,至十年前上一任荒帝死后,祁连族人大有死灰复燃之势。
李离双膝跪地:“回陛下,臣,不知。”
皇帝气笑,俯身道:“李离!那告诉朕,朕,要你这一品高手、御林副统,有何用!”
李离叩首道:“回陛下,臣罪该万死!”
皇帝站起身,走到李离身旁,冷声道:“去查,三天之内不给朕个结果,朕就把你这副统给卸了,顺便,把你的脑袋也给卸了。”
李离再叩首,道:“臣领旨。”
皇帝一挥手,李离告辞离去。
皇帝走到后殿,小雨已经熟睡,但双眉微蹙。皇帝轻拍锦被,小雨梦呓一声,眉头却舒开了。
手上一直缓缓轻拍不停,皇帝看着呼吸又渐渐平稳的小雨公主,轻声问道:“邱园,能不能推断出剑意入体的时间。”
身后大貂寺同样轻声回道:“陛下,无法推断。将剑意打入他人体内,却能平稳存留,甚至能如有灵智般自行开脉游脉,神仙手段了。据老奴所知,一品四境,兴许只有止境中人能有此为。”
皇帝皱眉道:“兴许?”
大貂寺答道:“此等手法,属实闻所未闻。若那人稍有恶念,则,遗祸甚大。”
皇帝道:“具体点。”
大貂寺怜惜看了一眼榻上,轻声答道:“公主性命,恐系于那人一念之间……”
皇帝手一顿,握拳又舒开,继续轻拍锦被,问道:“可有解救之法?”
大貂寺答道:“有,止境中人当可解。”
皇帝起身,给小雨掖了掖被角,道:“秘密请南禅寺苦一大师进宫,务必,尽快。”
大貂寺躬身称喏,又道:“老奴会竭力压制公主体内剑意。”
皇帝轻轻点头。
起身出殿,至浮碧湖畔。
记得之前一次与小雨游湖时曾以“陌上烟雨寒”一句考教她。
当时日跌入云,小雨踱步绕圈,手指湖畔弯柳便道:
“柳下月色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