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传送回到80年代的故乡就算了,好死不死还让我遇到自己。刚才要是心狠点,我就把自己干掉了。而且……
洗得发白的蓝色干部服、肮脏的涤卡裤子、白净但永远沾着泥巴的脸蛋、畏畏缩缩耗子精一般的神情。这是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年龄段,也是我最不愿意回忆的年龄段。
科学家的恶毒真是处心积虑啊!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小贼问道。不能再叫小贼了,既然是八十年代的我,就叫他80弟吧。准确的说应该叫85弟。
“还能怎么……”我抹着头上的冷汗原地转圈:“死胖子死胖子!”
脚下一闪,我差点掉下河堤。“哎哎哎……”85弟一阵干叫唤。叫什么叫,你倒是动手拉一下啊。真是从里到外都是怂包一个,越看越不顺眼。
不过这一闪让我清醒了点:“算了算了,走走走!”我拉起85弟。
“去哪?”
“先帮你避开今天这顿揍!”
于是简笔画迅速变成了素描,并且在后来发展为油画作品。
在座机还属于奢侈品的八十年代,老师与家长的沟通是随机的、间断的、有时间差的。除非熊孩子闯下了滔天大祸或学校的要求,否则老师是没有闲情逸致登门拜访的。逃学这种事,一般是叫住在隔壁的某个同学带个话或者带一张条子。然后逃学的熊孩子会在第二天带着满头的包和一屁股的荆条印,乖乖地在学校待上两天,等待伤口愈合。
遭遇了此等荼毒的孩子,对权威的老师和手持荆条的家长是不敢恨的,但是对带话的孩子却恨之入骨。这或许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某种症状,不得而知。但多年之后站在普通成年人的角度去回想,带话的家伙真的有可恨之处。因为他们带完消息之后不会离开,而是守在你家门口,用幸灾乐祸地眼神盯着你走进家门,在听见你的惨叫声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期间表情至贱无敌。
更可恨的是,小学五年里我就没当过观众,尽在表演挨打给别人看。
食物链末端的悲哀!
我计划帮85弟逃避完挨打的厄运之后,在学校门口等着我隔壁的伍四娃放学,消一消童年阴影。但是计划不太周详,不止没有消除童年阴影,还差点制造出大面积的成年阴影。
八十年代的老师们还是很单纯的,毕竟孩子们口袋里一毛两毛的零用钱还不够租个爸爸,而大人们也没几个愿意干有辱斯文的事情。所以当我说自己是85弟的舅舅时,善良而纯朴的班主任相信了,并且为85弟发烧输液之后还坚强地到学校学习深受感动。但是我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我的小幺爸。他是三年级的语文老师,那天有课。
当我自以为得计,装模作样地像一个真正的舅舅那样,向85弟叮嘱高烧注意事项时,看见我的小幺爸和班主任在走廊里迎头碰上。两个人交谈了几句之后,一起把头转向了这边,离着三十米远都能看见他们眼睛里的怀疑。我和85弟同时看见这个情景,同时变了脸色。
“完了,要露馅!”我说。
“咋办?”85弟声音都变了。
“等他们往这边走的时候,我一溜烟跑掉,你随便找个借口。”
“我我我,我撒谎不行。”
“危机关头,不行也得行!”
顾不得许多了,两位老师已经开始对我们指指点点,脸上的怀疑正在变成阶级仇恨。我在心里念了句“好自为之”,回身向学校外走去。走了两步我又回头,从85弟的书包里掏出作业本写下几串号码递给他:“仔细收好,找个稳妥的地方好好保存,将来有用!”说完转身跑向学校大门,身后传来老师们愤怒的吼叫:“站住,你给我站住!抓住他!”
你们太天真了!十二岁被老师教训我尚且能忍,四十多岁还被老师教训,你让我老脸何存?所以我跑我跑我跑跑跑!
八十年代地广人稀的好处,就是在大街上疯狂飞跑不用担心撞到车,也不会有人报警说大街上有一个风一般的男子。带着恶作剧成功的快乐奔跑,心情是自由奔放的,速度是无与伦比的。两公里之后,明明知道被抓的威胁已经不存在了,我还在愉快的奔跑。但是我只记着八十年代的好,忘记了一个显著缺点:路面质量差。以至于在奔跑到忘乎所以的时候,脚下一挂,我嘴里叫着“哎哎哎!”直接向路面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