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保一脸苦笑“都这么说。”
“天欲杀之,则如勿生!走,带我去看一看!”牙保不知何意,但最后一句却是听得清楚明白,急不可待地领着萧笙到了一所四合大院。
果然如牙保所言,院子在小巷深处,恰好坐落在河边,门环已经斑剥不堪,推开院门,只见庭院极大,杂草丛生,野树横斜,虫豸齐鸣。厢房耳房,倒座厨房、库房茅房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口水井。屋顶瓦片虽有破损,但只要修缮一番即可。推开屋门发现虽然门窗都已经破败不堪,但床椅柜榻等一应家俱倒算是完好,心中不由大奇,忙问其缘故。
“萧大人有所不知,这个院子的凶宅之名已是众人皆知。这些家具物什我们牙行若是拿到街市上出卖,买家必定会问及来处。”随后嘿嘿一笑,住口不言。
原来如此。
萧笙指了指另一侧院墙的外面道:“旁边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牙保看出来这个萧公子已经有些心动,本想隐瞒一番,思来想去又觉得不妥,不禁暗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苦笑道:“那一排房子原来是礼部下设的一个绣坊,后来接连生了两场大火,将里面的房屋和衣物都烧得干干净净,听说还死了几个人。街坊邻居都说是因为沾了这个凶宅的煞气,从此便一直废弃不用。前院倒是住着一个绣娘,是个寡妇,带着儿子居住。”
“多谢如实相告。”
牙保本以为萧公子说完这句话便会转身离去,哪曾想此人又将每个房间都仔细看了一个遍。
此人好生奇怪!
萧笙站在院落里,看着四处的杂草乱树,旧亭废台,越看越是喜不自胜,宅子一边是河堤,另一边是荒废绣坊,还在小巷深处。这哪里是凶宅?简直是为豆儿量身定做一般。
小家伙一定会喜欢,只是暗忖价格自己恐怕无法承受。故意露出左右为难的神情问道:“不知这价格是多少?”
牙保一看萧笙表情便知大功告成,再看其衣衫陈旧,料想也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与其狮子大开口,不如小赚一笔。万一错过,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碰到另一个买家,咬牙说道:“公子倘若诚心想要,小的也诚心报个最低价,纹银二十二两,毕竟院里还有一口井,再低却是万万不能了。”
“你我这就去衙门办理文书。”萧笙大喜,倒惹得牙保惊诧不已,这萧公子真是一个猛人,闻名长安的第一凶宅也毫不在乎。
办好房契之后,萧笙随便买了些吃食和日用物什回到小巷。看着邻居家紧闭的大门,不由心中一动,走上前去叩起门环。
“谁呀?”一个温软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听起来应当就是那名绣娘。
“我是新搬来的邻居,听闻这里住着一位绣匠,想请她为我做两身衣服。”
吱的一声门开了,门缝中却露出一个小脑袋,竟然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六七岁孩童。萧笙刚要说话,结果那童子却先问了一句:“叔叔,你是说你买了边上的凶宅?”
萧笙挠了挠头笑道:“好像确实如此!”
“哇!你胆子可真大!”那童子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他,转而又变得百般崇拜。
“欢儿,怎可如此失礼?”这时门开了一半,只见一位瘦俏的妇人站在门侧,虽然荆钗布裙,却打理得异常整洁,面色枯黄,脸上虽有一个深色胎记,却难掩其五官娇好。
萧笙当然明白大门为何只是半掩,不由退后一步,站在台阶之外轻揖一礼:“小生姓萧名笙,在国子监任职,今日刚买下旁边那所宅院,听闻隔壁住着一位绣匠,便想做些衣物,贸然打扰,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娘子多多包涵。”
“无妨,妾身夫家姓沈,不知萧大人打算做些什么?”沈氏在大门之内行了一个万福。
“一床被褥,两套常服,再加两双鞋子即可。”萧笙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塞到欢儿手里。
“萧大人,用不了这许多。”沈氏急忙摇头说道。
“无妨,倘若有剩余,随便再做些其它日常之物就好。”
欢儿将碎银交给沈氏,便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尺,站在门外台阶上直接为萧笙量起身形尺寸来。一边量测一边问道:“叔叔你可知道……”
“欢儿不得无礼,叫萧大人!”沈氏喝道。
萧笙笑道:“不过是一个从八品,哪里算什么大人,随他叫便是。”随后低头看着欢儿“不就是一个凶宅嘛!”
“哇!萧大人真了不起!”
“无知者……”萧笙笑道。
“而不畏也!”欢儿脱口而出说道。
哪怕只是大门半掩,萧笙也能看到院子里简陋不堪,想必这对母子生活极为清贫,然而欢儿却能随口说出论语之句,而且反应如此机敏,显然是沈氏平日教导之故。
“你识字?也读书?”
“嗯……!”欢儿点了点头,随即声音变得细不可闻。
萧笙哪里还不明白,从褡裢中取出一本《十七史蒙求》递了过去,欢儿急忙退后一步,回头看着母亲,抿了抿嘴唇。
沈氏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萧大人,还请收回!”
萧笙蹲下来,拉着欢儿的手“这本书也不是我所有,自然不能送给欢儿,却可以借给你,你一定要答应叔叔好生爱惜才是。顺便说一句,这本书还没来得及带进凶宅,机会难得哦!”
欢儿紧紧攥着拳头,低头不语。
“‘长者赐’的下一句是什么?”萧笙笑着问道。
“娘!”欢儿回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沈氏。
沈氏轻叹一口气,又道了一个万福“还不谢谢萧大人。”
“不用谢,尺寸量得准一些就好!”萧笙笑道,沈氏闻言也不禁菀尔。
等欢儿量完尺寸,萧笙便告辞沈氏母子二人向家走去,推开大门,看着冷冷清清的院落,口中喃喃地说道:“豆儿,我们终于有家了!”
等一切安定下来,不妨请几日假,悄悄回到兰皋寺,倘若豆儿醒来,便带到长安和自己住在一起。若是没有醒来,便留书一封。告诉它醒来后切莫随意乱跑,老老实实地呆在庙里等自己。
此后数日,萧笙或是到国子监藏书阁读书,或者在家修缮房屋。所谓修缮不过是雇佣木匠瓦匠前来做工而已。然而那些工的一听说要进入凶宅做工,都是各种不情愿,无奈之下,只好再去找那个牙保,经过他的提点和牵线,多花了不少钱才算完工。
“嘿,老王,听说了么?榆林巷那个宅子被人买下了?”
“哪个宅子?”
“还能是哪个,长安第一凶宅啊!”
“哎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嫌命长么?”
“老梁家的侄子在衙门里当差,据他说此人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刚在长安落户,听说还是国子监的一名助教呐。”
“子不语怪力乱神,果然后生可畏!”
“你少卖弄肚子里那点墨水,你当年咋不敢买下那宅子呢?”
“哼,我看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不如我们赌一顿酒,三……不,四个月,如果那人平平安安,或者没有搬家,算我输如何?”
“算我一个,我赌两个月!一个初来乍到的书生,哪里知道当年那些吓人之事?”
“哎!这不是刘家小子么,听说你前几天进去那宅子了?赶紧进来吃杯酒,和叔伯们说一说。”
“王叔,都是牙保孙六搭的线,小侄本不愿意去,那萧大人又多加了点钱,我便找了几个人进了宅子,补了补屋顶,修了修亭子,清了清水井,又换了几扇门窗。”
“你胆子可不小呐!”
“小侄这不是手头紧么?俺老娘的药也不能停呐!”
“难得你一片孝心,这么说你肯定是见过那个萧大人了?”
“自然见过!”
“如何?”
“小侄眼拙,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奇异之处,很是和善,只是不大爱说话。不过……”
“不过什么?”
“萧大人好歹是一个官,却偏偏不在院子里栽花种草,反倒种了些土豆和苞米,还常常站在菜园里发呆。”
“这可真是稀奇了。”
不出半个月,整个榆林巷甚至整个城南都在相传一事,赫赫有名的长安第一凶宅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七任主人,一位年纪轻轻的新晋进士。
姓萧名笙,大乾国子监典籍厅藏书阁助教,从八品。
萧笙对这些市井流言充耳不闻,每天放衙后便打扫庭院。几天之后就觉得索然无趣,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东风依旧深庭院,独欠唔唔那一声。
衣服早已裁制完成,穿上后极为合身,沈氏还为他做了窗帘和蚊帐。萧笙虽然心生感激,不过鉴于自己是凶宅主人,难免担心沈氏母子心中会有一些避之不及的想法,所以也不想过多打扰,以避免引起误会。
这一日在大门门缝下捡到一封信,信上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只有寥寥几字,萧笙看罢冷汗淋淋。
“入我地窖,食我粮米,观我诗书,连声谢谢都没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