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自古繁华。
作为唐国连接南北的枢纽之地,江州城汇聚了无数的客商游人,虽已是冬月,街上的行人仍是络绎不绝。
可要说起这江州城中最热闹的地方,那必是江州城中大大小小的客栈。
在这鱼龙混杂的江州城中开客栈,那需得有几分真本事。便是做一个普通客栈的店小二也不容易,随便拉出一个来,也得有着机警的眼色,还得有一张如簧巧舌,能将各种江湖野史娓娓道来,将那外地人唬得瞠目结舌。
悦来客栈的小二王小虎,此刻便正对着一对男女唾沫横飞,激昂地讲述着数月前武林盟主来客栈的情形。
同样的话语几个月来已不知给多少人讲过,可王小虎丝毫不觉得厌烦,只因这位武林盟主实在是过于惊艳。
毕竟武林这许多年,也只出了这一位女盟主,林茱萸。
“那林盟主头戴笠帽,面前蒙纱,就那么天仙似地走了进来。”
“不敢真面目示人,可见长相极丑。”
小儿王小虎话未落地,那少年便点评道。
“也不要那些美酒佳肴,单单点了盘花生米,便坐在您二位现在的桌子上。”
“不懂得享受这珍馐美味,可见是个无聊刻板之人。”
“说起话来便如那寻常江湖人士一般,不端架子,煞是豪爽。”
“啧啧,可见还是个男人婆。”
那王小虎说得很快,坐在桌上那少年回怼得也是十分迅速,第一次看到这种不识趣儿的客人,王小虎也没了继续说的兴致,冷眼旁观着这风尘仆仆的主仆二人,鼻尖轻轻哼了一声,不想与这土包子一般见识。
少年旁边那婢女却是不乐意了,嘟起小嘴,颇为幽怨地看了那少年一眼。
“公子,你干嘛对林姑娘这么大怨气呢,我听着,感觉林姑娘人不错啊。”
“她不错?你少爷我这会本该坐在那长安醉仙居听着小曲儿,不是跟逃荒的似的在这喝着这淡出鸟来的茶,这都怪那婆娘。”少年将面前茶水一饮而尽,恨恨地说道。
要说起这二人的身份,却绝不是王小虎所想的土包子。
这少年正是长安城有名的公子哥秦垣,旁边的是她的小婢女令萝。只是秦垣一介纨绔,如今却出现在了江州城一处普通的客栈之中,模样还颇为狼狈,也难怪王小虎会看走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才秦垣言语间对林茱萸的诸多不敬,早已经入了客栈里些许江湖人士的耳朵,纷纷侧目而视,有几个脾气火爆的,手握在刀柄上,这便要向着秦垣来讨个说法。
江湖没落了许多年,好不容易出了林茱萸这个惊才艳艳的盟主,众多豪杰正等着在盟主的带领下大展身手,如何能容得这无知少年在这里肆意侮辱。
“小子,你家大人没教你些行走江湖的礼数吗?”
雄浑的声音响起,正是江湖人称金马狂刀的卓雍。此人无门无派,以一柄弯刀硬生生闯出了些名气,虽一副虬髯大汉的模样,平日里却最是讲究礼数道义。
秦垣闻言,转身瞥了一眼,看着卓雍怒气冲冲的模样,倒是毫不在意,又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
眼看秦垣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卓雍更是怒由心生,疾步来到秦垣面前,布满老茧的手狠狠地拍在了桌上,直将那茶杯震得水花四溅。
一直旁观的店小二王小虎见到此幅情景不由心里乐开了花,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便该得到些教训,尝尝江湖的味道。
侍女令萝却只是抱头哀嚎一声,只觉得自家公子忒不让人省心,便是喝盏茶的功夫,也要惹出些事端来。
偏偏秦垣此刻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也不答话,倒是让卓雍心下有了些警惕,不禁细细打量起来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心下嘀咕可别是哪个深藏不露的隐世高手。
正自忖度间,只听到一声疾呼。
“撤。”
这主仆二人一个眼神,令萝便心有灵犀地抓紧了包裹,秦垣一声令下,两人便飞快地向着客栈门口跑去。
可怜令萝小小一个婢女,背着个硕大的行囊,起身跑起来却是一气呵成,也不知这一路南下是遭遇了多少次这样的事情。
卓雍未曾想到如今的年轻人已经无耻到这般模样,愣了片刻,这才急忙赶了上去,双腿微屈,高高跃起,倏忽之间一道寒光,弯刀出鞘,便要截断秦垣二人的去路。
一柄折扇堪堪挡住了弯刀,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卓雍不由得咦了一声。
只见一个书生手持折扇,正站在门前,正自呲牙咧嘴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腕,显然硬抗下方才卓雍那一击有些吃力。
这书生卓雍也认识,名为金唤之,是江南濮阳家花重金招揽的门客。
濮阳家家主濮阳雄野心勃勃,这些年花重金招揽江湖人士欲与武林世家谢家相抗衡,门下七十二门客各个身怀绝艺,这样的人物却不知何故替秦垣挡下了这一击。
眼见卓雍一脸不解,金唤之朝着秦垣的腰间努了努嘴,卓雍这才注意到秦垣腰间的一块黑铁令牌,棱角分明,一共八角,正是太尉秦久的八方令。
卓雍不由变了脸色。
八方骑。这个名字这些年便好似一块大石压在了所有江湖人士的心头。
唐启合元年,新帝登基,第一件事便是令太尉秦久派八方骑镇压武林,八方骑所到之处,武林支离破碎,普陀闭山,千门依附,凤栖门远赴南诏,三山五门仅剩下的几个泰斗也是不见踪影。
虽已过了十几年,武林在新任盟主的带领下渐渐恢复元气,八方骑也很久没有出现过,可曾经的阴影却始终挥之不去。
卓雍冷汗直流,虽还不知秦垣的身份,可若是伤了这佩戴八方令的少年,将那八方骑再招惹出来,丢了自己性命事小,整个武林动乱那便可是自己的罪孽了。
卓雍感激地看了金唤之一眼,金唤之只是微微摆手,而后面朝秦垣作揖。
“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眼看解除了危机,秦垣反倒是有些慌乱了,急忙用衣袖遮住了腰间那令牌,咽了口唾沫,一边向着门外走去,一边向金唤之摆手说道。
“好说好说,我只是无名小卒,无名小卒,兄台你是眼花了,快些回客栈歇息吧。”
金唤之的心思却转的极快,看到秦垣如此模样,不由想起了几天前的一个传闻,不由惊呼道:“秦垣,你是太尉之子秦垣。”
闻听此言,客栈里一阵喧哗。
秦垣欲哭无泪,再也没了方才的镇定模样,脚底下的步伐又加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