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彦虽并未将话挑明，但朱由检还是听出了他言外之意。
朱由检这样做，自有他坚持的原因，望向孙传庭，询问道：“孙爱卿，以你估计若严加训练京营士兵，他们中能有多少人重返战场？”
孙传庭没有贸然回答，沉思片刻，他给出了一个保守的估计，回道：“以臣的估计，京营淘汰老弱病残后，应当在两万左右。”
朱由检望着王家彦道：“王爱卿你听到了，朕不可能白白花钱养着这群被淘汰后的士卒。好在这些年，他们好歹也有了一技之长，不论是修造皇宫宫殿、陵寝，还是修补城墙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正好发挥他们的长处。”
王家彦听到皇帝说这话，嘴角不由一扯，大明士兵双手不持兵器，却拿墨斗、刨子、钻子、凿子做起了工匠的伙计，这是大明的悲哀啊！
“况且，若是这支部队操作得当，不但能自给自足，说不定还能为朝廷赚钱呢？”朱由检说到这里，邪魅一笑。
还能赚钱？王家彦一头雾水，疑惑道：“陛下，此话怎讲？”
朱由检伸了个懒腰，道：“你说这京城有多少王孙贵胄？”
王家彦哪里算过这些，想了想，摇头道：“臣不知，但两百年下来，应该不少，数十家上百家总是有的，或许更多。”
“是呀！很多。”朱由检轻笑一声，道：“这么多家，谁家还不盖个房子。”
王家彦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但又有些糊涂，皱眉道：“陛下的意思是让他们去给勋戚修筑房屋，但勋戚不一直是这样做吗？”
朱由检脸色一变，寒声道：“不一样！从今往后，这些人的府邸都只能交给京营的这支维修部队修造，而且工钱分文不能差！”
王家彦顿时醒悟，如此一来，确实能增加一笔不菲的收入，但他心里还有一层隐忧，道：“陛下，勋贵们恐怕不会答应吧？”
想来也是，他们一直来白白使用京营士卒，早就习惯了，骤然要他们花钱雇佣京营士兵干活，他们哪里愿意。
“不愿？”朱由检嗤笑一声，冷冷道：“此事哪里由得他们，他们占了大明这么多年的便宜，朕还没找他们的麻烦呢！朕要他们加倍偿还！”
王家彦只觉得马车内温度骤降，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据朕所知，京营内应该不乏**吧？”朱由检询问两人道。
军队历来存在**，更别说如今的京营了。两人齐齐点了点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王......”朱由检本想将事情交给王家彦去办，但想到王家彦的性格，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吩咐孙传庭道：“孙爱卿，你命人将京营内的**都集中起来，让他们找几家公候伯府去讨要工钱，这件事你居于幕后即可，不要让人知道是你指使的。”
“臣知道了！”孙传庭微微颔首。
王家彦太了解这些勋贵了，表面上道貌岸然，但私底下狠起来一点儿也不差，提醒道：“陛下，就算派**去他们府邸前捣乱，恐怕也无济于事，说不定还会搭上几条无辜性命。”
朱由检面若寒霜，淡淡道：“几条人命不够，那就几十条，要是还不够，那就再加，朕不怕事情闹大，这件事只有闹上朝堂，朕才可以正大光明解决！”
王家彦骇然望着朱由检，似是不认识朱由检，满是不可置信，惊呼道：“陛下！那可是人命啊！”
朱由检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随即恢复平静，道：“朕当然知道，但直到前日朕方知，人命在我大明究竟有多么不值钱！
前日，朕看了一河南伊阳县县令呈上来的奏折，他乞求朝廷免除伊阳今年赋税，你知道他如何描述当地惨景吗？
‘己卯（崇祯十二年）旱、蝗，自秋至明年不雨。庚辰（崇祯十三年）又蝗，仅能种而禾实不稔，斗米值三千钱，瓜果枣柿不待而残，渐及草根、木皮、蒺藜，有食土石者，有如鬼形而呻吟者，有僵仆于道而不能言者。
春夏之交，人益困，环山皆盗，以人为粮，有父母食子女者，子女食父母者，夫妻、兄弟、朋友、乡邻互相食者......首骨如东陵瓜垒垒无算，胁臂小骨，狼藉于道，每郊行，足履于上，搰搰有声，如在麻秸上。’”
朱由检说这话的时候，身子不由自主颤抖，他无法想象这是何等画面。
王家彦听着皇帝的描述，似乎看到了河南的凄惨画面，面色惨白，嘴皮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至于孙传庭则安之若素，皇帝所说的情形，他剿灭流寇时，不知已经见过多少次了。
半晌，朱由检才缓过来，声音还带着一丝悲切，自问自答道：“他们是人，不是野兽啊！朕不住问自己，这还是曾经万国来朝的盛世大明吗？
从那一刻起，朕发誓这大明乱世要在朕手中终结。爝火之方微也，一指所能熄，及其燎原，虽江河之水，不能救矣。如今的大明遍是星星之火，朕决不许这些星星之火继续燃烧下去。
若杀一人能救万民，朕会杀之；若杀万人，能救大明百万百姓，朕亦会杀之，不管他是**，还是王公贵族，朕、照杀不误！”
王家彦瞪大了眼，呼吸为之一窒。
朱由检说完后，双眼充斥着血丝，胸膛起伏不断，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平息。
“你们就在这里下车吧！”朱由检撩起车帘，吸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
马车渐渐走远，孙传庭晃了晃呆立在场的王家彦，这才将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拉回来。
“孙大人，大明真有此等惨绝人寰的地方吗？”王家彦到现在还是无法相信皇帝的话。
孙传庭反而觉得无比轻松，拍了拍王家彦肩膀，肯定道：“有，还不仅仅一处。如今的大明需要的是一位杀伐果断，如太祖般的铁血帝王，只有如此才能尽快还天下一个天平！陛下有此决心，大明幸甚，百姓幸甚！”
孙传庭毕竟是拿过刀，见过血的文官，他乐于见到一位有血性的帝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