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的日子在继续。
双方都在僵持着。
月圆了,又亏了。一转眼,中秋节过去好几天了。凉风习习,江水拍案,江边秋草渐黄,芦花飘荡。天气一直阴沉沉的,雨丝风片,布满了潮湿的大地,正是“秋雨梧桐叶落时”。飞机依旧早晚过来,在天空倘佯片刻即离开,不过投弹很少;双方的炮火也照常鸣放,不过也不凶,北伐军极少打炮,仿佛怜惜城里日渐到达临界点的普罗大众。
城里的食品价格一复一日猛涨。
有的家庭钱花光了,只能乞讨,大家都没吃的,乞讨也讨不着。而且,即使你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有的市民饿的实在没办法,只得捡路边的梧桐籽吃,更多的人跑到空地上扯马齿苋、苋菜、灰灰菜、苦苦菜等野菜,拿回家和少量大米一起煮了吃。
但野菜也是有限的,不能今天扯了明天就长出来,有的人家就活活饿死了。
杜心舟曾经买米的那家米店,粮食被军队查抄走了,只得关门歇业。也有偷偷卖粮食的,但贵的出奇,一块大洋只能买一升大米,黄豆一块钱两升,还经常没有。连军队不要的锅巴都要两毛钱一斤,大家还抢着买。其他凡是可以入口的东西,都只涨不跌。长此下去,恐怕全城的老百姓只能活活饿死了!
李家幸亏提前囤了一些吃的,大米还能维持一阵,后院的菜园经过婆婆和小萍精心打理,倒也不用去挖野菜,每天的饭食就是熬米粥或者煮一点黄豆,配上少许青菜充饥。
武汉商会看到城内百姓饿死的很多,就组织了妇孺救济会,允许妇孺出城过江出去觅食,并且发下公告,凡是有家眷的可以在首义公园报名,在商会领券,听候示期开放。
杜心舟以红十字救济会襄理的身份,忙着救济百姓。每当看到警察从一些人家里抬出被饿死的尸体,有耄耋老人,也有几岁的幼童,杜心舟总是心如刀绞,只恨自己不是神仙,不能挥挥袖子就变出成千上万袋的大米白面。
自从来到武昌这边,她好久不知道汉口父母的情况了,电话线被切断后,间或还能通信,但这几天门口的邮箱里除了被北洋政府控制的报纸,汉口方面的家信也没有了,但她并不担心,汉口早已在革命军手里,依着父亲的革命积极性,肯定会帮着做事,还有司机老刘,管家蔡老六,装卸队长郑鸿发等,他们本来就是工会的人,此刻该是怎样的扬眉吐气啊!杜心舟盼望着革命军快点收复武昌城,但她也明白,黎明到来之前,也是天地间最黑暗的时候,她必须更加谨慎隐忍。
也许是天气阴冷,也许是压力太大,杜心舟平时很准的月事,竟然迟迟未来。月圆的那几天,按说应该来的,而且还有轻微的腹疼腹胀下坠感,但究竟没见红。她担心是着凉了,特意穿了秋裤,还在旗袍外面套了一件羊绒小外套。
公爹和婆婆最近心情特别坏。婆婆脸上总是有泪痕,原本端庄贤淑、发髻总是扎得一丝不乱的书香妇人,忽然间出现蓬头垢面的样子,虽然很快就调整好了,但杜心舟总觉得她在强颜欢笑。公公是更加的忙,要照看留守在学校里惊慌的学生,要随时与组织保持联系不断行动,还要与豫军贺对庭加强来往,彻底取得他的信任。
最近一次去中共湖北省委宣传部开会,杜心舟去参加了。省委领导向他们传达了北伐军的最新进展。由于守军顽抗,未能攻下,攻城司令邓演达决定以工兵从宾阳门、武胜门挖坑道到城根,准备炸城。同时,孙传芳部曾派兵溯江而上,试图解武昌之围,邓演达当即采取有力措施,阻止孙的援军。
这时,革命军总政治部人员已经全部迁移到汉口,邓演达仍留在武昌城下指挥战斗。由于陈嘉谟、刘玉春等敌军疲困武昌城,军心动摇,民怨沸腾。留在武昌城里的我方地下人员,正在积极做敌军首领的而工作,陈嘉谟、宋大霈、吴俊卿,不论先做通了谁的工作,与我方联系,开城受编,就是首功一件。
会议结束后,杜心舟很想问问李子华的情况,她实在太牵挂李子华了,而且,那个梦,那个不祥的彼岸花,就像一块大石头一直压在她的胸口。实在忍不住了,待人们都散去后,她悄悄问那位面目和善的部长陈潭秋:
“我想打听一下我丈夫的情况。”
陈部长抬起头,亲切地看着她:
“你丈夫是哪位呢?”
“他----他是独立团二营代理营长李子华。”
部长沉吟一下,表情更加亲切了:
“这个-----回头我帮你问问吧,应该没事,小杜同志,我看你身体不大好,回去好好休息吧!”
部长的回答,简直和公爹一样样的。子华是真的没事,还是大家联合起来隐瞒她,怕她伤心呢?
杜心舟一边走一边思忖,难道,子华真的牺牲了吗?就在中秋节那天的凌晨。可她还是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侥幸地想着,战场上不是常常弄错人吗,没有确切消息之前,什么都不能确定!只有等到革命军打进城来,到那时,组织上一定会告诉她,二表哥陶云晏一定告诉她的。她的夫君不会有事的,公爹都这么说了,部长也这么说了啊!
这么胡思乱想着,以至于走起路来,脚步有些虚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