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点精神的杜心舟想去洗脸,当她朝溪水里张望时,却吓了一跳,以为遇见鬼了。溪水倒映出的人,又黑又瘦,头发乱蓬蓬如柴草一般。
如果此刻李子华看见自己,他会认出这就是自己的媳妇儿吗?他该有多心疼啊!
杜心舟这么想着,回忆起刚结婚那一年,他们去宜昌三峡大瀑布玩,在“湿身穿越”大瀑布时,杜心舟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其实也就是冒出几颗血珠子,却把李子华心疼坏了,又是用嘴巴给她吸血,又是掏出手绢包扎,弄好了还不忍心她走路,竟然把她背起来一口气走了好几里-----
想到这里,杜心舟望着溪水里自己的影子笑了,如果他知道了自己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拼杀闯到韶关,一定非常高兴,为有这样坚韧不拔勇敢果断的媳妇儿而自豪!
杜心舟仔细洗过脸,解开盘在脑后的长发,那个美丽温婉的女子又回来了。
她回到草地上,这才发现杜心龙他们已经睡着了。杜心舟坐在他们身边,心潮激荡,这些年轻的意气风发的好伙伴、好战友,这一路多亏有他们,否则自己都不知死过几次了。
包裹里还有两只小鱼干和一块笋干,是特意留给她的。杜心舟慢慢地吃了,也想躺下来,让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可是她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雾。又是雾。但不是雨夹雪湿重的灰雾,而是牛乳一样白,纱一样柔的晨雾。
这是秋天的大森林,准确地说,是西半球加国的大森林。这里秋天的美景世界闻名,这里的黄栌枫树等树种,一到季节,树梢上的一片片叶子,都被秋风和秋阳浸染成好几种颜色,绿中透黄,黄中带红,直至通体透红,红彤彤、红艳艳,一阵风吹来,红叶漫天飞舞,纷纷扬扬,把地面铺成一条条厚厚的红毡-----
“蕤君,起来吧,时间久了会着凉的。”
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那是有些生硬的中国话。
躺在红叶里的女子没有动,只是用一双妩媚的眼睛望着站在身边的男友。
“起来吧!你不想留下,我跟你走就是了!”
温和的男声再次响起,并且随着声音,男友坐了下来。
“真的吗?跟我走?”
女子立刻一跃而起,与男友并肩而坐。
“我们回去,有好多事情要做呢。我们要去见爸爸妈妈,还有爷爷,你知道吗?爷爷最疼我,爷爷身上有好多故事------”
李蕤君依偎着男友,幸福地呢喃着,想象着他们的未来。
“回到北京,我们去游故宫、登长城,逛胡同,一起朝九晚五,空闲时,就去陪爷爷,听爷爷讲过去的事情-----”
从16岁离家出国留学,将近十年了,她独自在外,努力读书,努力打拼自强,经历了许多挫折与磨难,终于拿到了TESOL国际英语教师资格证书,这个证书全球通用,也就是说,她可以凭着这个证书,到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任教。
“既然你可以去全球任何一个国家工作,又何必长期待在一个地方呢?”男友表情复杂。
李蕤君有些不解,问:“你的意思是------”
“我只想在中国呆一年,一年后我们就离开,去新西兰或者丹麦。”
“为什么?”
“我不想长期待在一个地方,而且,宝贝儿,你知道的,我们西方人习惯生活独立,每一代人都有各自独立的生活,互相不依赖。我们能够每年一次,去看望爷爷他们,就很OK了。”
男友改用英语,语句一下子流畅起来。
“欧美法律历来没把赡养老人作为法定义务,法律不强制子女必须赡养老人。而且,老人们认为需要他人照顾表示自己无能,子女在十八岁成年后也必须开始独立生活,如果还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就会被人看不起。”
李蕤君吃惊地站起身。她没有想到,男友竟然以为自己要去啃老。
“詹姆斯你误会了!爷爷是共和国的活化石,不了解爷爷,就不了解新的中国。”
“新中国很了不起,我已经非常非常了解了!”男友还在固执己见。
“我们去陪爷爷,并不是啃老,爷爷有人照顾,他很快乐。”李蕤君竭力解释。
“蕤君,宝贝儿,可是你们中国人家庭观念很重,那些亲戚之间的走动,我不喜欢被打扰!”
“詹姆斯,你有这么狭隘的想法,就是不爱我的国家,当然就提不上爱我的家人!”生气中的李蕤君,说话走了极端。
“请你不要跟我上纲上线,我爱你,但不能爱屋及乌-----”脑子不会拐弯的男友,也一句话上了南墙。
“你给我滚!这么多年,我是瞎了眼了!”
李蕤君大怒着跑开。
在森林的另一头,李蕤君靠在一棵粗壮的枫树上,泪流满面。
他们认识八年,相爱也八年了。平时真的是心有灵犀,心心相印,可是,关键时刻,两个人在对一些事情的认知上还有较大差异,难道,仅仅是文化的差异吗?
风又刮了起来。在这样的大森林里,树木是主角,人是配角。李蕤君感到,那些高大茂盛的树木,伫立在她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带着纯天然的山野万物生长的清香,令人觉得矮小善感的人类很是无聊。
也许,自己与詹姆斯之间,就是一种无聊。
既然已经无聊,那就各走各的好了。
于是,她独自回国,并且拉黑了詹姆斯的微信。
然而,夜深人静时,她却清楚地感觉到胸口在痛,是那种失去爱人后空落落的痛,是一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痛。每当这时候,要强而高傲的她,就掐着自己的手,一遍遍对自己说:活下来,活下来!没有他,我也能活下来,并且会活得更好!
是爷爷看出了她的失落,问清缘由,没有责怪一句,却把太奶奶从历史深处推到了她的面前,使她在颐指气使中,反省自己的不足。
时光的隧道里,她是李蕤君,也是太奶奶杜心舟。
她随着太奶奶一路南下,一路战斗,翻山越岭,风雪饥寒,只因为心里装着一个人,只因为人生有明确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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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地,有很强的亮光在闪。
哦,是太阳出来了,金灿灿的光线,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慢慢地睁开双眼,又很快合上,太阳的光芒太强烈了,她要适应一下。
耳畔,却分明听见一个激动的声音:“小姐!小姐醒过来了!”
她在脑子里艰难地寻找记忆,这个声音是谁呢?
“小姐,你怎么又睡了?快醒醒啊,大家都急坏了!”
她听出来了,这是徐小萍,是那个捡来的湖南女孩在喊她。
她努力再次睁开眼,终于看清楚了,就是那个丁香花一样的女孩,女孩的身边,还有胖墩墩的弟弟杜心龙,还有春伢子和墓生。
记忆一下子激活了!她依然是太奶奶杜心舟。
“小姐,我扶你坐起来。”小萍激动地抹着眼泪。
“小萍,这是哪儿呀?”杜心舟要确认一下。
“姐姐,这是岭南,是韶关呀,我们到广东了!”杜心龙兴奋地说。
“是的,杜同志,我们终于安全了!”春伢子接过话头。
“杜同志,刚才你一动不动躺着,喊都没有反应,把我们都快吓死了!”墓生瓮声瓮气开了口。
杜心舟笑了:“大家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