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心舟终于来到了国民革命的大本营----广州。
农历二月末的广州城,已经是春意盎然。
通往市区的路上,树木全都长出了新的嫩芽,处处绿树成荫。高大笔直的棕榈树,一丛丛的阔叶芭蕉,木棉树萧瑟的枯枝上已经悄悄抽出花苞。大表哥说,木棉树也叫英雄树,再过几天,花苞绽放满树火红。从远处望去,火红的花朵就像一个个杯子,精致而小巧;到了近处再看,又像一只只展翅欲飞的鸟儿,灵动多姿。
大表哥的描述,让第一次看到木棉树的杜心舟充满了向往,她遐想着木棉花开的盛景,也遐想着花事时节自己改变的样子。
从武汉出发的时候,杜心舟还穿着银鼠皮大衣。而今,她只穿一件短袖真丝上衣,一条绸裤。
坐在军车里,杜心舟忍不住好奇与兴奋,把脸贴在车窗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
她发现马路两边农舍的墙壁、桥梁涵洞里、电线杆上、甚至鸭棚上都贴着红红绿绿的大标语:“打倒帝国主义列强!打倒军阀!”“铲除土豪劣绅,实现耕者有其田!”“唤起民众,坚决北伐!”
进入市区,革命的气氛更浓了。
那些大大小小、红红绿绿的标语,不仅公共汽车、黄包车、人力车上有,而且树干上、餐馆茶馆门前、甚至有的人后背上,都贴着“打到帝国主义!打倒军阀!引导民众,完成北伐!”等口号。
隔着汽车,杜心舟强烈地感受到了广州炽热的革命气氛,它充满了巨大的执著的革命活力。
1926年的广州,革命以及革命带来的暴力是它的主旋律,反帝、反白人特权、对长江流域和北方军阀的痛恨,都达到了一个最高潮。许多后来名满全球的中国人,这时候都聚集在广州,为了改变中国人的无知蒙昧而奋斗,也为争取夺利而相互倾扎。与此同时,他们又狂热地工作,筹备规模巨大的活动,准备征服全中国。
汽车越往市中心走,速度越慢,原来大街上聚集着好动人,飘动着一片红旗,人们在红旗下走来走去,手里举着油印的传单,有身穿中山服的政府官员,有拖着木屐“呱嗒呱嗒”走路的流动商贩,有挑着一担子果蔬的赤脚农夫,有系着白围裙的纺织工人,还有和自己年龄一样大的剪着齐耳短发白衣黑裙的女学生----
按说,杜心舟也是见过世面的。出生并长大于九省通衢大武汉,从小就看惯了高楼大厦,人来车往,船来船去。然而,那里散发出的,是直系军阀统治下的老朽的颓废的帝王气息,是军阀各霸一方的以我为尊的相互厮杀。如果在武汉的大街上竖起一杆红旗,除非你不想要脑袋了。
而在这里,在广州城,一杆杆鲜艳的红旗,就那么正大光明的、肆无忌惮的飘扬着,你可以高喊革命口号,你可以大声演讲,你还可以演文明戏,如果在湖北老家,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不远处的一座教堂前,传出节奏明快的歌声: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
除军阀!除军阀!
努力国民革命,努力国民革命,
齐奋斗!齐奋斗!
工农学兵,工农学兵,
大联合!大联合!
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帝国主义,
齐奋斗!齐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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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心舟看着,听着,她心情激动,热血沸腾。这一切都不是梦,她真的来到这座日思夜想的城市,来到了夫君的身边。
在一德路天主教堂门口,汽车再也开不动了。教堂门口围拢着许多人,一阵阵口号声从人群里传出来:
“打倒列强!打倒军阀!”
“民众起来,促请国民政府早日北伐!”
口号声如同一面面战鼓敲击着杜心舟的心房,她情不自禁的挥起了拳头跟着喊起来。
“下车去看看吧!”
陶云清把汽车停靠在路边,对杜心舟说。
杜心舟跳下车就往演讲的地方奔去,杜心龙和小萍紧跟在她身后。
墙壁和柱子全部由花岗岩石砌造的大教堂前面,几张桌子相叠搭起了一个高台,一个身穿月白旗袍、留着齐耳短发的少女,正在慷慨陈词:“自从1916年,仅仅当了83天皇帝的袁世凯死后,北洋军阀内部就开始分裂,形成直、皖、奉等派系。各军阀间为了做大做强,扩大地盘,连年混战,导致民不聊生,饿殍遍地。国民政府鉴于国内形势变化,决定掀起北伐之势,万众一心,一举统一全国-------”
演讲的少女身材窈窕,肤如凝脂,满月般的圆圆脸,细而弯的眉毛,一双虽然不大却妩媚内双的眼睛,红润小巧的嘴唇,杜心舟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心龙,你仔细看看那位小姐,我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她?”
杜心舟用胳膊肘碰一下杜心龙。
杜心龙已经被少女吸引住了,手搭凉棚正在仔细瞅,听见杜心舟问,也说:“我也觉得很面熟啊!”
“当然面熟,心舟你拿镜子照照自己,比较一下!”陶云清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
“照照我自己-----”杜心舟沉吟着,恍然大悟。“她是云舒,我的表姐陶云舒!”
“正是。”陶云清颔首微笑。
演讲结束,在热烈的掌声中,陶云清朝台上的陶云舒挥手。身穿军官制服、高大威武的陶云清在人群里特别显眼。陶云舒立刻看到了,燕子一般轻盈地飞身跃下高台,跑了过来。
“大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由于刚刚结束演讲,整个身心还沉浸在慷慨激昂状态中的陶云舒,粉脸通红,额角浸出细密的汗珠,由于热,用手里的传单当扇子不停地给自己扇风。
“大哥,我讲得怎样,还能听吧?”陶云舒娇喘着,嘴上很谦逊,神情却是满满的自豪。
“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遣词造句,让这位小姐批评一下吧!”陶云清把杜心舟推到陶云舒面前。
两个少女面对了面,一样的面庞,一样的白皙,一样的仿佛玉琢般的圆润鼻头,两边的鼻翼如同灵动的燕子的翅膀,随时可以腾飞。
“心舟!”
“表姐!”
两个人同时一愣,又同时拥抱在一起。
“心舟,你终于到了!”
“表姐,我终于见到你了!”
惊喜之中,两个少女又笑又叫,紧紧搂抱着在地上打转转。
“心舟,听说你一路上好惊险,还开枪杀人,真是好好厉害!”
“那都是被逼无奈,如果是表姐,也会那么干的!”
陶云清看她们要开聊,急忙说:“心舟的英雄故事多着呢,车里还能坐得下,云舒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家?”
陶云舒撅起小嘴撒娇:“大哥,人家这是在上班,还没到下班时间呢!”
“下班?”杜心舟一头雾水。
陶云舒笑笑:“回头给你解释。”
陶云清对杜心舟说:“别理她,你这个表姐是个疯丫头,主意比天大,谁也管不了。上车,我们先走!”
杜心舟三人重新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