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关到了!
我们到韶关车站了!
哇!真快!
伟大的铁路啊,我爱你!
随着汽笛的响起,火车的速度渐渐由快转慢,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轻了许多,蒸汽涡轮呼哧呼哧喘气声的停止,火车稳稳地停靠在韶关站。
车厢里传出女孩子们的欢呼和尖叫。
尽管穿了军装,但年轻女性情绪容易激动和爱表达的特点,使她们依然和普通女孩一样,喜欢用激烈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受。
独立团出发不久,杜心舟所在的救护队也到达韶关。
下车、集合、报数、训话。负责生活的队长简要讲了几句注意事项后,大家散开,以小队为单位自由活动。
杜心舟在站台上溜达,四处张望。
这是一条断头铁路。
朝北望去,这条蜿蜒的钢铁长龙游弋到此处,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走不了,退不回,只能不甘心地、有气无力地匍匐在褐红色的大地上等待机会。向南看去,那是巨龙来的方向,龙身舒展而逶迤,轨迹流畅而光滑,为巨龙服务的车站售票房、候车室,信号台、水塔、以及路警的黑制服、扳道工的黄色坎肩,均呈现出早期钢铁时代的勃勃生机。
广韶段铁路是粤汉铁路修建史上开工最早、中国商办铁路中筑路最长的一段。
1909年,广韶段铁路开始修建时,只能到源潭,长72公里。1910年,商办广东粤汉铁路公司全体员工选举詹天佑任总理兼总工程师。在詹天佑主持下,工程进展迅速,到了1916年6月,广韶段全线竣工,长225公里。
然而,由于当时经济和技术力量不够,湘粤之间的几条铁路互不连通,不能形成枢纽,特别是韶关以北,没有铁路联通,只能徒步翻山越岭。
杜心舟想起自己南下时的惨状,不禁莞尔。如今返回去,已经不是势单力薄的几个人,而是前有先遣团开路,后又援军做后盾,救护队在中间,只管赶路便是。
按照指令,救护队要在韶关休息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次日凌晨出发。
傍晚,杜心龙和阿香来到车站看望杜心舟。
杜心龙看见小萍,立刻直奔过去,嘴里喊着“小丫-----”“鬟”字还没出口,就被杜心舟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生生把那个“鬟”字咽了下去,改口为“徐小萍同志!”
徐小萍也是一身军装。由于身材瘦小,军装就显得格外宽大,是杜心舟帮她在腰间扎了一根宽皮带,把袖子撸起来,这才有了精干利落的样子。
平时对小萍嬉笑怒骂习惯了的杜心龙,突然一改口,竟然矜持起来,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晓得往下说什么好了。
倒是小萍落落大方,上前一步去迎接:“杜心龙同志,你和阿香姐是来为我们送行的吗?”
“当然是啦!上午心龙告诉我,我紧赶慢赶,生怕见不到你们啦!”
阿香快言快语,打破了方才的窘迫。
阿香带来好多好吃的,米饺,鸡肉粽子、糍粑、还有一瓦罐热乎乎的米茶。
杜心舟急忙接过来,让小萍给小队里的人分一分。
“心舟阿妹,你们---这些兵,全都是女的吗?”
阿香望着车站上这一群铁灰军装、大檐帽、齐耳短发的的士兵,惊异地张大嘴巴。
杜心舟笑了。“是的,全是女的,和阿姐一样样啦!”
阿香羡慕地咬着嘴唇:“可惜我没文化,还有细路仔,想参加也没得去啦!”
就在她们说话的当儿,从候车室方向跑过来一个年轻军人,戴一副近视眼镜,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面庞白皙,眉目清扬,大檐帽下,竟然留着一头飘飘长发!
他一溜小跑来到杜心舟面前,左脚明显有点瘸。
“你是杜心舟同志吗?”
杜心舟有些诧异,没有马上回答
“请问,你就是传说中三枪打死三个北洋兵的杜心舟吗?”
长发军人再次发问。
杜心舟上下打量他,显然不习惯他的长发。
长发军人见杜心舟不理他,就喊正在一旁和小萍磨叽的杜心龙。
“杜班长,快帮我介绍介绍!”
杜心龙走过来,熟稔地轻拍一下长发军人。
“姐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先遣团的见习副官马萧同志。”
杜心舟半信半疑,再次打量他。
“见习副官?掉队了吧?”
“是的。崴脚了。”
马萧不好意思甩一下长发。
原来,独立团出发的时候,马萧也在火车上。行驶途中,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本《雪莱诗集》读,由于太专心了,不小心把书掉在火车外面。嗜书如命的他急坏了,大喊着快停车,快停车,可是司机哪里听得见?情急之下,他竟然拉开车门跳下去了。幸亏那时的火车速度不快,他终于找到了诗集,却为此崴了脚,一瘸一拐走不了路。只好坐下一趟的货车来到韶关,在韶属警备司令部休息养伤。几天后脚伤稍好些,正好战地救护队的车到了韶关,这才由杜心龙陪着来到车站,要和救护队一起走。
了解缘由的杜心舟,还是看不惯他。觉得这个军人虽然神情意气飘逸文雅,可还是阴柔了些,有点娘炮。
但马萧却不管这些,这个燕京大学国文学系的高材生,对自己非常自信。
“我本来在贝满女中教中文的,后来去了法国,在那里走上了革命道路。去年奉命回到上海做了几个月的学生工作,接着被派到香港,参与省港罢工委员会的工作。一个月前才来到广州,为了记录轰隆烈烈的北伐战争,我几次请缨,终于被批准派到了独立团!”
就在马萧介绍自己的时候,一些女兵们围拢过来,好奇而敬慕地看着马萧。
发现这么多美女看着自己,马萧更来劲儿了,清清嗓子,竟然朗诵起来:
让我做你的竖琴吧,就同森林一般。
燃烧我们都落叶纷纷,又有何妨!
我们身上的秋色斑斓
好给你那狂飙添上深沉的回响。
甜美而苍凉给我你迅猛的劲头!
豪迈的精灵,化成我吧!借你的锋芒
把我的腐朽思想扫出宇宙
扫走枯叶把新生激发!
凭着我这诗韵做符咒
犹如从未熄灭的炉头吹出火花
把我的话散布在人群之中
对那沉睡的大地,拿我的嘴当喇叭
吹响一个语言!听,西风
如果冬天来到,春天还会远吗?
马萧的诗人气质和激情朗颂,引来一片喝彩。
“西风颂!”
“雪莱的西风颂!”
“乌拉!太棒了!!!”
救护队的女兵们几乎全过来了,把噼里啪啦的掌声送给马萧。
韦革命扬起一张迷妹脸:“马萧同志,你干脆留在救护队吧,当我们的文化教员好啦!”
马萧又是一甩长发:“谢谢大家的好意!我要赶回独立团,不能再掉队了!我必须追上他们,为了神圣的大革命事业,我要做战地采访,留下第一手宝贵历史资料!”
吃了闭门羹的韦革命,不仅不生气,反而死乞白赖起来,频频送着秋波:“马萧同志,我也很喜欢雪莱的诗吔,借给我看几天,好啵?”
“这个-----”马萧显然没料到这一招,巧言善辩的他立刻卡了壳。
“借给人家看看嘛!看完了完璧归赵啦。”
这个由韦秀英改为“韦革命”的女兵,见到心仪的男性,果然很会闹“革命”。
那马萧经不住她的撒娇和秋波,纵然心里一百个不乐意,还是把书递了过去。
“拿去看吧!但不许损坏,过几天就还我!”
“放心好啦!过几天一定还你哟!”
杜心舟看着他们这一唱一和,觉得很有趣。革命队伍里都是年轻人,不小心碰在一起,美好的故事说发生就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