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遣团占领攸县后,团部和一营暂住扎在县城里,二营、三营以及特别大队等队伍,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在碌田北面一个小村子里会合。
于是,这个普通的甚至有些偏僻的小村庄,因为先遣团士兵的到来,变得非同寻常,十分热闹。
按照出发前宣布的纪律,官兵们不住民房,不扰民众,全部分散在村子外围休息。他们在大树下、小土丘上埋锅造饭,缝补军衣。军队大锅饭特有的香味,夹着袅袅炊烟和士兵们抽旱烟的辛辣味,飘散在村庄上空。
饱餐一顿后,士兵们原地休息。
自从出发后,连续十几天的急行军,紧接着就是激烈的战斗,大家都没好好睡过一个囫囵觉。干渴、饥饿,烈日爆嗮、连绵的阴雨,呼啸的子弹和短兵相接的格斗接踵而来,使他们时刻处于亢奋紧张之中-----
此刻,他们躺在被太阳炙烤得发烫的土地上,枕着步枪和唯一的一条军毯,一个挨着一个躺着,睡得深沉而香甜。
村子里,却是另外一种景象。人来人往,笑语喧哗,简直像赶大集一样热闹。
原来,先遣团在村里设立了一个武器收集站,打扫战场的士兵把成捆的步枪,轻机枪、水压重机枪、迫击炮,从战场上陆续运送过来,其中还有肥壮的战马,破烂的小轿,军官的绶带和指挥刀,五花八门,光怪陆离,堆积在一起犹如一座小山。负责清理登记的军需官们忙得满头大汗,嗓子都喊哑了。
运送俘虏的士兵们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俘虏们排成两列长长的纵队,被革命军士兵押解着,源源不断从村外走来。北洋军俘虏们身材都很高大,但此时早已没有了往常的骄横,他们低垂着头,颓丧地迈着迟缓的脚步,灰溜溜、脏兮兮的,在个头虽矮却精干结实的革命军士兵面前,俨然矮了一大截。
最兴奋的是村里的孩子们,欢呼着雀跃着,一会儿跑到武器收集站瞅瞅,一会儿又跟在俘虏后面看看,嘴里唱着刚学会的歌曲:“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有个别调皮的男孩拿小石头往俘虏身上扔,被革命军士兵阻止后,嬉笑着跑开去。
马萧在村子里徜徉,不时往本子上记着什么。
这个时候,原本他是应该休息的。
为了让大家在激烈战斗之后恢复体力,团长命令,除了了少数值班的参谋官、副官和传令兵之外,团部其余的人分头去休息,马萧属于休息人员。但他却躺不住。他非常珍惜这个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文职副官岗位,总想为团里多做些事情。除了按照命令完成本职工作,还想多走走,多看看,多搜集一些资料。
在这第一场战斗中,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火线后面,即使这样,这一天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目不暇接、思潮汹涌。那些可爱的士兵,那个勇敢智慧的四连长,那些淳朴的农协会员,还有那些灰溜溜的俘虏------其中该有多少故事需要了解和记录啊!而自己记下来的这些文字,将来都是宝贵的历史文献,多少年之后,后人想了解这一段历史,就可以从中窥见一斑。
所以,虽然是文职副官,但他是把自己当做战地记者使用的。他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要求自己必须全身心投入,尽到自己最大的能力,无愧于历史的重托!
一想起这些,马萧觉得浑身充满力量,既然觉得一点也不累也不苦,怎么能够休息呢?
于是,他向副官主任请了假,趁着难得的战斗间隙,出来找故事。
于是,小村子里边出现了一个特殊的军人,带着深度近视眼镜,长发飘飘,手捧笔记本,胸前挂着一台德国蔡司照相机,走走停停,写写拍拍,在村里兀自穿行。
照相机在当时叫做留影机,是很稀罕很金贵的物件。那个时候还没有彩色照片技术,都是黑白底的,照片看起来像影子,所以通俗叫“留影机”。一般是以美国和德国的为主,德国的老式机械相机,尤其是手工制作的,价钱很是不菲。
这样的西洋玩意儿,特别是在农村,好多人都没见过。所以,每逢他支起三脚架拍照的时候,周围总是聚集起一帮人看稀罕。当他们听到这个小东西竟然价值十几块现大洋,惊得直吐舌头。
在村里一座小庙前,马萧遇上一个担架队。十几个年轻士兵抬着几幅临时扎起来的担架走过来,还有跟着十几个农协自卫军,他们争着抢着要抬担架。士兵们推辞着,连声说:“不用,不累。”
农协自卫军却执意要替换下他们:
“同志哥,你们打仗太辛苦了,歇歇吧!”
“我们熟门熟路,交给我们吧!”
士兵们拗不过,只好把担架让给他们:
“那就谢谢你们啰!”
“客气个啥啰,都是一家人。”
士兵们笑了,他们的脸被炮火熏得黧黑,眼睛充血,看上去真的很累了。
农协自卫军们也笑着,神情淳朴憨实,胳膊上农协白底红犁袖标非常显眼。
看到这样融洽的军民关系,马萧感动地走上去,问道:
“同志哥,你们把伤员送哪里啊?”
一个农协自卫军回答道:
“送到镇子里的小学校,那里有随军医院。”
“随军医院?”马萧一时没明白。
“就是四军的战地救护队。”
一个士兵补充说。
“哦。我知道了!”
马萧猛然想起韶关车站的那些女兵,想起了那个叫做韦革命的女孩子,她借了自己的《雪莱诗集》还没还呐!不行,我得找她讨要去。
“我和你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