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贱民两字...苏诫是真的真的给气笑了。眼前白净的小脸儿...弯弯的柳叶眉...水波盈盈的眸子...粉润的嘴唇儿...细嫩小巧的鼻子...呼...真想一拳打过去呀...
“姑娘是不能好好说话了?”苏诫感觉自己的耐心在快速消耗。
小姑娘不懂察言观色,还以为苏诫打算息事宁人,得意道:“贱民,本姑娘凭什么和你好好说话?你不配。”
我擦...心里起伏不平,苏诫冷笑道:“小姑娘,莫要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世上任何事,都占着一个理字。你蛮横无礼,强要吃白食,是一无理;你出言不逊,见面便侮人,是二无理;你不知羞耻,以耻为荣,洋洋得意,是三无理。寻常男子有这三大无理,也懂得愧疚,无脸见人。你仗着女儿身,却比男子的脸皮还厚,我都替你脸红。便是告到府台,你也没处狡辩!”
一顿话,让小姑娘狗血淋头。
小姑娘无法无天惯了,在哪里不是有人呵着护着,连委屈也不曾受过一点儿。陡然被苏诫一顿喝骂,眼泪便溜了出来,在眼眶里打转。她兀自强硬道:“贱民,我...我...本姑娘就是吃白食怎么了?我吃白食,是你的福气你知不知道?销愁馆的人求着我吃白食,我还不愿意呢。”
语气和前时不同,骄傲气息弱了三分。
她又道:“你敢骂我,你死定了,等我回去,我就叫爹爹来抓你。就算到府台去,府台的那些臭官还得向我爹爹行礼呢。”
“你爹很了不起?”苏诫反唇相讥,“元州是天子脚下,你爹地位再高,能高的过天子么?当今天子圣明,爱民如子。你这般骄横,在外招是搬非,替你爹抹黑,迟早会给你爹带去麻烦。身为累赘不自知,早晚有一日,你爹爹会被你拖累。”
虽然不知小姑娘的身份,但至少她爹爹不会是天子。当今天子年二十余,不可能有十四五岁大小的女儿。不过,小姑娘的爹即便不是天子,也不能排除她不是宫里人。万一天子有个妹妹呢?
苏诫又觉得这想法好笑。宫里人怎能随便外出,尤其是公主一类女眷,养在深闺,轻易出不了宫门。
小姑娘恍若雷击,身子一颤,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才不是爹爹的累赘。爹爹最喜欢婵儿了...”咬着银牙,恨恨望着苏诫:“你竟敢骗本姑娘,本姑娘要将你千刀万剐,你这贱...”
苏诫扬起了手,只待贱民两字说出,便要扇下去。
小姑娘见苏诫的巴掌就要打下来,吓得向后一缩,两眼一闭,“贱民”两字说了一半,另一半吞回肚里。
一刹那,她起了畏惧之心。
畏惧不过短短一时,旋即她想到,以她的身份,凭什么对眼前什么都不算的男子害怕?她睁开眼,嚷道:“你打呀,你打呀,你敢打我?你打了我就是死罪,我一定会杀了你的。贱民...”
“啪——”,耳光响亮,声音清脆,巴掌扇在小姑娘脸上。小姑娘一个跙趔,踉跄几步,趴在地上。
张小三看得心肝颤抖,不声不响退出了永遇乐。站在门外,他长舒一口气。
东家心够狠的,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说打就打,一点儿不留情面。小姑娘说话难听了些,也不至于打吧...心里对苏诫的敬畏又上了一层...
这便是思想的不同了。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为末流。商贾地位低贱,张小三又是跑堂小厮,挨客人骂是常有的事。即便“贱民”二字难听,他还不至于承受不了。
一巴掌扇下,苏诫心里跟着一诧。自己是什么了?这般受不住气?对付小姑娘,办法有的是,怎么就选了最粗暴的一种...荒谬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前后活了数十年的人了,和一小姑娘斗气...
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姑娘,苏诫顿感萧瑟无味。
小姑娘捂着脸,白玉般的脸颊充血肿起,烛红色的掌印分外清晰。她趴在地上,“哇”的哭出声,大颗大颗眼泪掉在地上,“呜呜呜,贱民,我一定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苏诫抚着额,真是麻烦...
她哭了一段时间,气性儿过去,嚎啕大哭成了呜呜咽咽,梨花带雨的模样,可醉海棠。苏诫赶紧扭过头去。要命了,难怪男人总受不住女孩子哭。眼泪一出,当真是百媚皆生,再铁石心肠的男人,也得化作绕指柔。
等小姑娘哭够了,苏诫便过去欲扶她起来。小姑娘手一甩,抽噎道:“谁要你扶?臭男人。”却是不敢再说“贱民”二字。
待她起来后,苏诫哂笑道:“闹也闹了,哭也哭了,我没时间和你拖延。小姑娘,这事儿,你说该怎么解决,嗯?”
“我、我不知道...”她呐呐道,“呜我真的忘了带钱...”
苏诫一巴掌,倒把她扇清醒了许多。现在她就是一块肉,任苏诫拍扁搓圆。不管自家爹爹有多么厉害,也不能飞过来救她。
苏诫看出来,小姑娘性子虽恶,然心机如白纸。
“到底是年龄小,涉世未深...”苏诫已有九分相信,这小人儿没有撒谎。左右看了看,张小三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便喊道:“小三,小三!死哪儿去了?”
“东家,我在呢。”张小三从门外探头进来。
苏诫没好气:“跑外面做什么?小姑娘点了多少钱的菜?”
“东家,拢共十八两八分银子。”张小三道。
苏诫吓一跳,“怎么这般多?”目光往桌案看去,好嘛,盘子在桌上铺满了,很多菜的分量未减几何,但都搅得狼藉不堪。如不仔细看,还以为桌上铺了幅五彩缤纷的水彩画。
张小三道:“东家,这姑娘把咱们月饴楼的好菜基本上点齐全了,就差满坛香没上了。十八两八分钱,还是按最低价算的,再少,咱就亏本了。”
“本姑娘又没吃多少。”小姑娘撒气般插了一句。
苏诫“哼”一声:“你的意思是,你点了的菜,要我们收回去不成。”心里打着算盘,该如何处理呢...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对张小三道:“小三,去拿纸笔来,顺便去拿个冰袋,快些。”
张小三为难道:“东家,哪儿有冰袋啊?”
“厨房不是存着冰块吗?用绢布包两块。还杵着干什么,去啊。”
“好嘞。”
房间里,苏诫与小姑娘相对而坐,各各无言,方才的“热闹”归于寂静。一缕烟香飘过,苏诫嗅了嗅,转头而寻,桌子另一边的地上放着一只龟炉,丝丝熏烟冒出,沿着空气攀爬,无孔不入。龟炉他认得,是月饴楼的物品,不过这熏香...
“除了玫瑰和百合,还有一股异常香气,似乎是麝香。”麝香,香中帝王,物稀价贵,民间不常见。看来小姑娘的日子过得挺舒服,出门吃饭还带着香料。
不一会儿,笔墨纸砚和冰袋都拿来了。
苏诫将冰袋拿给小姑娘:“拿去,敷着你的脸,这样好的快些。”小姑娘默默接过,很是顺从,似乎没了先前的抗拒。
毛笔蘸好墨水,苏诫就要下笔。“你叫什么名字?”
“李玉婵...”小姑娘微微嘟囔,声如蚊鸣。
“什么?大声点。”
“李玉婵!”
李玉婵?唔...等等,姓李?不会这般巧吧...思量再三,苏诫提笔而写。一气呵成后,将其中一张递给李玉婵:“你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且签上你的名字。”
李玉婵拿过纸,一字一句念道:“今有李氏玉婵,无力付给月饴楼饭钱,共欠银十八两八分,愿为月饴楼洗食盘碗筷三日,以偿清所欠银两。两方无强迫关系,凭此为证。昭庆四年五月...让本姑娘洗碗?臭男人你混蛋!”
她用力将纸往苏诫身上掷去。纸张在空气中飘荡,很快落在地下,连苏诫的衣角也没碰到。气急之下,李玉婵又将手中的冰袋掷向苏诫,苏诫一把抓住,严肃道:“怎么,不愿意?让你洗三日碗筷你就不乐意了?哼,你欠的银两,便是连洗三十日碗都还不够。我好心放你一马,你倒还挑挑拣拣。你不洗碗,我自有更累的活儿让你干。再问一句,你洗还是不洗?”
“可是...可是洗碗是下人干的活儿,我不会...”李玉婵可怜巴巴地看着苏诫,见苏诫不为所动,磨牙凿齿道:“好,我洗,本姑娘洗碗还不行吗!”
她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要让苏诫对她磕头求饶。
“这就是了,乖乖听话不好么?”苏诫点点头,把笔送到李玉婵面前,“签字吧。欠条一式两份,你我各拿一份。”
李玉婵恨不得扒了苏诫的皮,抓起笔来格外用力。三个字写下,一笔一划浸透纸背,在桌上染出点点墨迹。
“哟,入木三分。”拿起纸,苏诫笑呵呵夸了一句,眼中有着些许惊讶。“李玉婵”三个字娟秀雅丽,似乎与小家碧玉更配。不曾想,这性格恶毒的小姑娘还写得一手好字。
字如其人?果然是扯淡说法。
正值饭点,苏诫直接领着李玉婵去了厨房。看着高高堆砌的碗筷,李玉婵眼里的目光要吃人。
站在厨房外,凝视着那个动作笨拙的娇小身影,苏诫不知是喜是忧。李玉婵的性格,说是恶毒,更像是不谙世事。自小生活在权贵之家,见多了身边人对下人奴仆的生杀予夺,人生观念受到影响,才会话语间尽是杀剐之词。而且,从她动不动就要喊她爹做主的情形看,她的爹爹似乎对她影响颇大。如此说,她爹或许是个杀人狂魔...夸张了,但至少杀过不少人,比较蔑视人命...
喊别人贱民...动不动就要杀人,而且能杀人...身份高贵...嘶——在元州,好像只有皇族敢这么做,而且是手握生杀实权的皇族...加之她又姓李,必定错不了。
唉,留下她,不知是对是错。改日问问李元杰,要真是他的同宗,他应该认识。
张小三伺候客人回来,看苏诫还站在厨房门口,便上前道:“东家,您去忙您的吧,小姑娘有我们看着,出不了事的。”
“小三,你说我留下她,是对是错呢?”
张小三低头想了想,道:“东家留下她,肯定是有您自己的打算。您要是不想留下她,不如现在送她出去,早早断了麻烦最好。”
“你也觉得是麻烦?”苏诫认真望着张小三,他果然比小五和小七聪明。要是小七那货,估摸得乐呵呵看笑话。
张小三笑了,“东家,干我们这行的,没眼力是不行的。从这小姑娘的举动看,她的家世只怕大得吓人,惹恼了她家里人,咱们月饴楼能不能开下去还是问题。东家,要不放了她吧?最近月饴楼赚了不少,十几两银子的亏吃得起。”
“你当我不愿送她走啊?口口声声‘贱民’,我看都不愿看见她,巴不得她走得远远的。”苏诫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不过她脸上的肿伤怎么办?万一被她口中的‘爹爹’看见,我可吃不了兜着走。且等她脸上消肿了再做打算吧。”
张小三恍然大悟,“东家,您打的是这个主意啊。确实,还是您想得周到。只是为什么要她洗碗呢?咱们也不缺人。”
“哼。”苏诫鼻孔中蹦出一个音符,“惹事的终究是她,不给她个教训,咱们就要吃亏。吃了一次亏,就会吃第二次,这可不成。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让她洗碗,体验体验生活,最合适不过了,也正好让你们轻松些。”
张小三没有苏诫那么乐观,“可是东家,她不会洗碗,我恐怕她坏了事...”
正说着,只听厨房内“咣当当”一连串脆响。苏诫和张小三同时扭头望去,小山般的碗堆凭空矮下一截,地上多出一堆破裂的碗盘,摔得粉身碎骨。李玉婵愣愣地看着,手上还拿着一块碗的碎片。
苏诫觉得一阵头晕...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