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不得无礼!”半空中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柳下河只看到一位中年美妇在几个丫鬟簇拥下,走了过来,柳总管微微俯首,毕恭毕敬的跟在她身后。
宋青青手中恢复如初,握紧了粉嫩的拳头,纤足一跺,恨恨的盯着柳下河,美眸中噙着泪水,抬起手臂掩着梨花带雨的俏脸,跑了出去。
众多家丁看到柳总管,亦早早的散去,柳总管一脸凝重走到柳下河跟前,“唉,怎么闹成这样,这位是宋府主母。”
柳下河知道当时也是宋夫人同意将自己收留府中,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想到刚才被无名怒火占据心智,出手未免毫无分寸。
教训宋青青这件事他倒是未曾后悔,只是应该打打她手心出出气便可,不过现下木已成舟,此时泼出去的水也不能收回。
柳下河低着头,深为抱歉道:“宋夫人,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给宋府、柳总管添了许多麻烦;和其他家丁毫无关系。”
出乎意料的是,宋夫人竟然极为通情达理,她微微一哂,“青儿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他爹百般宠着她,我就更管不了了。青儿小孩脾气,过几天就好了,柳贤侄,你还是不必挂碍在心……”
柳下河的事,宋夫人早早就听柳总管说过了,知女莫若母,这几日来宋青青身上发生的改变她是看在眼里的。有柳下河陪她玩闹,不仅心性更加活泼了许多,出去惹祸的事也减了不少。
柳下河看到宋夫人不仅未曾怪罪自己,言语中似还安慰着自己,心中更加窘迫抱歉,“是我下手太重了,我即刻出府,连日来多有叨扰,实在是……情非得已。”
宋夫人本意让他不必过于牵挂此事,想让他仍留下来,陪陪宋青青练武打拳,但也听出他口气决然,也不便强留。
“既然如此,柳总管,你包一些银子,好生送柳贤侄出府吧。”宋夫人想到柳下河一走,宋青青恐怕又要把整座府宅连同天名府,弄得鸡飞狗跳,不禁微微摇首。
目送宋夫人离开后,柳下河走入房中,将家丁服换下,穿上之前黑蓝色锦服,又拿了些银子给阿二、阿三,拎着两袋包裹出了屋门。
将其中一袋放在柳总管面前,便拜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些银子权当薄礼了,柳总管将来若是有需要我这微末武艺之地,写信告知,我定赴汤蹈火。”
柳总管早把他扶了起来,嘴上说道:“这如何使得,大家伙都知道这些钱,可不是易得的……”
“柳总管若执意不肯收下,只会让我更加于心不安。”柳下河道。
柳总管只好收下,在众人不舍的眼光下,柳下河慢慢走出宋府。
他走到门口,看着日光晒在“宋府”两个大字上,这数十天的遭遇如幻影般闪过脑海,心中似乎有些许眷恋。
正当柳下河要转身离去时,耳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清脆少女声音,他听到后不知怎么竟感到有些欢喜。
“你站住!”宋青青脸上余怒未休,卧蚕通红,脸颊尚存着哭过的痕迹,秋水绿波,别有一番清丽。
她素手一扬,柳下河将扔来的东西抓在手中,摇头苦笑,竟然是一锭巴掌大的银元宝。
“死家丁,是本大小姐将你解雇,踢出宋府的,混蛋……”
柳下河无奈的苦笑,只好将那元宝在空中甩了甩,又接在手中,“好好好,是柳某人学艺不精,被宋大小姐扫地出门,多谢大小姐的退休金,我走了——”
宋青青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轻跺纤足,蹙着眉头,心中莫名的有些不舍。
目光盯着柳下河放荡不羁的背影,渐渐远去,街道有一些乞儿不知为何全都围在他身旁。不一会,那群乞儿跑来,摇头晃脑说:“谢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
一群人捧着刚刚那锭银元宝,却不是柳下河给的又是谁呢!
等到宋青青缓过神来,举目向远方搜寻,柳下河的背影早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看到这美目似乎有些落寞,轻叹口气,踅回府中了。
柳下河出了天名府,一路好整以暇,散漫的赶着路,不多时日暮天昏,便在一处县城中寻了家客栈,望门投宿。
次日,足足睡到接近中午,客栈小二“咚咚咚”敲房门提醒说,过了午时就要另收一天房费,柳下河这才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洗漱完下了楼。
客栈间壁就是各种酒肆饭馆,他随便走入一家人群熙攘的店铺,点了些二荤一素一汤,坐在一处桌前,悠然的用起午饭。
正当他大快朵颐之时,忽然喧闹的饭店慢慢安静下来,目光从店铺门口逐渐移动,直到自己身上?
柳下河只闻到一阵香风袭来,一位身着紫衣的少女在自己面前坐了下来,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空余碗筷,夹着他点的菜,往樱桃唇中送,好似她是个主人,自己倒成了空气一般。
柳下河目瞪口呆,嘴角的米粒都掉了下来,果然冤家路窄,抗议道:“宋青青,你……这是我点的菜,你想吃不会自己点啊。”
宋青青冷哼一声,故意和他怄气似的,眼波转过,不想看他。
人群中似乎有人不满,“诶,你这男的怎么那么小气”、“是啊,人家小美女吃点菜怎么了,至于吗你”、“小美女来哥哥这,要什么好吃的都有,嘿嘿嘿……”。
柳下河难以置信的转头扫了一圈,店铺中男性食客齐刷刷的看着这边,眼中透着欲望的光芒,各藏心思的眼神盯着宋青青略显玲珑有致的身上。
旁桌的一名青年正转头看着宋青青,喉咙咕嘟咕嘟咽着唾沫,手上的筷子还夹着刚刚咬了半口的卤烧鸡腿。
柳下河以手扶额,未想到宋青青的魅力这么大,看着这群人,心中有些火气冒出,冷嘲道:“你们知道她是谁吗,还看——玉面瘟神啊,听说过没有,尚书府的瘟神——”
人群中刚刚还在痴迷状态的众人,“哗啦啦叮当当”一阵响,争先恐后你争我抢,挤坏了几处门扇,总算跑的一干二净,那名鸡腿青年,不知道是因为脑子迟钝还是腿脚不够利索,此刻刚刚跨出店门。
宋青青眼波流转,问道:“喂,本姑娘好看吗?”
鸡腿青年缓缓转过头,结结巴巴道,“好好好——不不不好——好好好……”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恐怕现在他都一筹莫展。
一只瓷碗电射而出,“砰”的一下正中其嘴,鸡腿青年捂着满是血的下巴刚要跑,一张长方形条凳砸了过去,这下鸡腿青年只能用爬代走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柳下河漫不经心的夹着菜,好像店铺内发生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宋青青筷子一闪,早把他的筷子夹在半空之中。
“喂,宋大小姐,你吃我的菜我都没意见了,你这什么意思?”柳下河无可奈何。
“你说,这些人该不该打。”宋青青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一圈。
柳下河丝毫不想和她争辩,把自己的筷子挪开。
“如果我只是个寻常女子,指不定要被你们这些臭男人怎么欺负呢!”宋青青咬牙道。
“首先,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不要把我和他们混为一谈。然后呢,这世界没有如果,你就是你,宋府大千金,这些是没办法改变的。”柳下河顿了顿,续道:
“如果如果如果,如果这个如果那个,如果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他们不是他们,当然也不会是你们,反正坐在这个位置的肯定也就不会是我们。”
宋青青冷哼一声,说道:“不用东拉西扯的,死家丁,你就说他们该不该打吧。”
“该打该打,狠狠地打——可是男人嘛,看到美女总要心存幻想嘛,总不能为了不让别人想,就把人脑袋都拧下来吧。当然你也没那么狠心,你高兴就行……”
柳下河突然觉得这件事,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认输道。
宋青青嘴角一撇,手上的筷子直直往他双眼戳了下来,柳下河一惊,头往后仰,身子一甩,连人带椅侧在一旁。
“宋青青——你犯得着么,心肠这么狠毒,你想戳瞎我吗!”柳下河怒道。
“哼,你不是还好好的,哪颗眼睛瞎了——”宋青青冷笑道。
柳下河没好气道:“我懒得理你。”
他刚要起身离去,一张椅子早迎面砸了过来,宋青青身形一跳,抬起玉足直接往他胸口踢来。
柳下河一个筋斗,躲开攻势,人还没站稳,店里的桌椅瓦罐瓢盆,筷子勺子汤匙铺天盖地而来,他只好闪转腾挪,如野猴般上蹿下跳,这才堪堪躲过来势汹汹的各类“饭馆”暗器。
柳下河随即往前一冲,抢入宋青青身形之内,把她两只凝脂般的皓腕抓在一起,叫道:“宋青青,你闹够没有,我哪又得罪你了?”
看着她怒气冲冲,挣扎着手腕、鬓乱钗横的样子,只好顺势一放,松开她柔软的手腕。
“你别再胡搅蛮缠了,”柳下河忽然想到她身边未带女侍卫,知道应该是从昨日起便私自跑出了府,“你这样瞎跑出来,宋夫人不知道会有多担心?”
宋青青啐了他一口,叫道:“要你管,死家丁。”
柳下河甩甩头,吐了口气,转身走向店门,只听背后风声又起,心里一阵烦躁。
他双手无助的抓了抓头,心中更加焦躁,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柳下河转过身去,双手举高,身子往前一鞠躬,求饶道:“大小姐,我错了,我不该惹你生气,都是我的锅,我不该掉入河中,不该被总管救,不该多管闲事,不该贪图你的元宝,万万不该惹起你滔天巨怒,我是个罪人——我有罪,我忏悔……”
“要不您狠狠踢我,除了某个地方万望开恩,其他什么屁股啦脸啦肚皮啦,您随意,我忍着——只求您出完一口恶气,放过我好不好……”
宋青青看他一脸委曲求全的样子,嘴上微微一撇,忍不住想要发笑,又觉得此刻要庄严肃穆,哼了一声道:“谁乐意打你这个皮糙肉厚的东西——既然你这么求我开恩,那我就饶了你,不过你得带我出去转几天,等到我觉得无聊了,自然就会回府!”
柳下河皱眉道:“不行——门都没有。”想到要带着这么一个瘟神上路,他简直头皮发麻,本来他就是独来独往,准备寻……游山玩水去的,带上宋青青岂不是累赘。
柳下河眯着眼,转身拔腿就跑,宋青青一边追一边叫道:“死家丁……”
“你别跟着我,跟着我又没肉吃……”柳下河大喊道。
“好,我不跟着你就是了,跑什么——”宋青青跺脚道。
柳下河隔着她一丈多距离,狐疑的看着她,往前迈步走,只见宋青青在后边亦步亦趋跟着。
“天底下的路又不是你家建得,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便是……”宋青青嘟着嘴,没好气道。
柳下河往前走了一会,用眼角余光看着她,只见宋青青一个人,有些落寞的跟着,却始终离着一丈多远,穿行在熙熙攘攘人群之中,踽踽独行。
一位卖糖葫芦的老伯喊着口号,摇着签筒走过,柳下河心中莫名一颤,有些不是滋味,便买了两串糖葫芦,对老伯吩咐道:“要生的山楂粒。”
宋青青蹙着眉微埋着螓首走近了些,柳下河一扬手,糖葫芦带着弧线往她的手上落去。
“算了,大小姐,我看你没人伺候一定不习惯,一起走吧。”柳下河看着她,喊道。
宋青青接住糖葫芦,眼波一闪,听到柳下河的话,嘴角梨涡乍现,笑意盎然,修长的双腿蹦蹦跳跳,晃到他面前。
她白玉般的手中握着糖葫芦,微微在柳下河额头上敲过,笑嘻嘻道:“死家丁,走吧!”
柳下河看着这时晴时雨小孩般的心性,哑口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