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准开头)
W镇,是位于魔都江东新区的一个郊区小镇,从魔都火车站到那里大概有两个小时的公交车程。
八年前,张生机缘巧合之下跟着同乡远房亲戚来过这个地方。坐着豫省到魔都之间长达20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那是他第一次离开生活了数年的小村庄,离开熟悉的炊烟和田野一千公里。
直到很久以后,张生才发现,从离开生他养他的地方的那一刻开始,故乡就再也回不去了。
下午5:46分,忙了一天的张生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公司回到出租屋,拎着昨天剩下的半瓶热水到卫生间里简单冲了个澡,顺便把脏衣服洗了晾上。
天渐渐黑了,有星星开始闪烁光芒,夕阳在西边天际留下最后一抹鱼肚白,就像是深蓝的天幕边缘缠了一条白飘带。
张生打开煤气灶,熬了一碗小米粥,再加馒头就榨菜,今天的晚饭就又凑合一顿。差不多七点半的时候,他把东西都收拾妥当,因为无事可做,就倚着门框发呆。
天完全黑了,风从桥头吹来,带着几分凉意些许湿气,张生不由打了个冷颤,拉紧了外套。
隔壁传来小孩子的嬉笑声,不时夹杂着几句女人的柔声细语,对面屋子响起一阵低沉的咳嗽声,接着是老人的喃喃呓语,桥头那边,一对中年夫妇正在争吵,女孩的哭声穿透房间,传出去很远。
这万家灯火中,有人间百态,不过都与他无关罢了。
张生从口袋掏出半盒散花,抽出来一根点上。他轻吸一口又慢慢吐出,烟气还没升起就被直接吹散。
张生其实不喜欢抽烟,不仅是因为“有害健康”,而且烟抽得多了,就容易麻木。他不想做那样的人。
可这世上每一个东西能够存在想必都有它的道理。
张生抽完最后一口,碾灭了烟屁股,长出一口气,好像连胸中的郁气也随之吐出去几丝。
他转身回屋,却不由叹了口气。
张生在镇上的服装厂上班,两年时间一直在仓库里负责装货卸货。那家工厂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的日资企业,主要生产对外销售的大衣和羊毛衫,它跟政府签了三十年的合同,现在经营期限就要到了,人事部从前几天就开始赶人。
马上又是月底,房租也要交,这三十多平米的小房子一个月就要五百多块,上个月交租的时候,房东隐隐有涨价的意思,唉,说不定还得搬家。
生活,真的很不容易。张生躺在床上,想着一堆烦心事,不由就鼻子发酸。
他大概两岁的时候被遗弃了,是爷爷奶奶去地窖拾红薯的时候捡到了他。那时候数九寒天,飘着雪花,小东西就躺在地窖口旁边,发了高烧,却不哭不闹,就呆呆地望着天。
爷爷奶奶都六十多岁了,膝下无儿无女,对小东西很是喜欢,急忙把他带到诊所,忙前忙后小心看护两三天,小东西的体温才降下来。
两位老人家家境清贫,却尽量不亏待他,而“隔辈亲”这种关系所带来的家庭气氛也着实很温馨。
张生张生,取“长生”的谐音之意,包含了爷爷奶奶对他浓浓的关爱,希望他能够健康长寿。可惜的是,两位老人家身体都不太好,在张生14岁那年先后因病去世,一个远房亲戚匆匆赶来料理了后事,他的平静生活也就到此为止了。
于是,张生初中都没有上完就被迫辍学出去谋生。最开始的时候,因为年纪小没有人愿意雇用,他只能流落街头,捡瓶子废品去卖钱,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偶尔有好心人给他一点吃的,但饥饿是常态。
在流浪的两年多时间里,张生受到了很多白眼和欺负,每一次他都会难过好久。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我没有也不想影响到任何人,为什么就那么难?
被伤的次数越多,他的心就越难过,也越发厌恶这个冷漠的世界,虽然在最心底,他对亲情和爱的渴望依旧强烈炽热。
遗憾的是,很难、也再没有一个人两个人来重新点亮张生心底那漆黑的世界。
有很多次,实在是过的太难了,几天都吃不上饭,张生也哭过,也恨过,可哭声无人听,恨也无人怨,他甚至有轻生的念头,却没那股决绝。
活着太难,想死又不敢。
期间,他走过许多地方,不同地方各有不同特点的人。
有淳朴老实的人,总带着发自内心的笑脸。有精明油滑的人,能看到的都是他的演出和面具。有真诚善良的人,与之相处会感到如沐春风。有市侩吝啬的人,左右逢迎追名逐利。
但其实人是很复杂的生物,千人千面,都不过为了生存罢了。
不同的地域,也有不同的风景。
有不起眼的小镇,连名字都让人记不住。有历史名城,像开封、南京和苏州扬州,已看不到过去的模样。有经济中心,就在沪上周边,这里时间都比别的地方过的快。
每一座城,都交织着历史、人文和时代的脉动,里边居住的人是什么样,它表现出来的就是什么样。
张生一直没有停下过脚步,他走过一望无际的平原,登临过巍峨险峻的泰山华山,去过关外,去过海边,可他总想多看一看,看一看这片大地上最锦绣的河山。
其实他最想去的地方还是江南,诗词里的杭州,落花时节,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只是他最后一站选在了沪上,不愿也不想再往南去,人呐,心中总得有个念想。而且,现在的杭州,也不再是他喜欢的那个样子。
他就像是盛世里的一只孤鬼,游游荡荡走过几千里山河,独身一个苟活着。
“以后,我不要过得这么难了……”呢喃中,张生沉沉睡去。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离开他好久的爷爷奶奶。
彼时天空飘起了雪花,风呼啸着刮过屋旁的竹林,炉子上的水壶咕咕冒着热气,火盆里的炭火映得他小脸通红,爷爷坐在椅子上轻轻打起呼噜,奶奶手里的鞋底纳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