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夜总是明亮的,路灯、商铺、车辆照出的灯光交织在一起,光是水流,街是河道,路上的行人是游鱼,来来往往穿行其中。
张生沿着街边,走过拥挤的路段,来到了路尽头的桥上。他半睁朦胧的醉眼,静静望着脚下幽暗的河,思绪不知飞到什么地方。
终于还是接到了辞退通知,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今天仓库主管告诉他,公司等消耗完库存就会停产,大概剩下一个月的时间,没什么事情的话他不用再来,工资会照常结算,到时还有额外的经济补偿。
张生觉得还算不错,起码好聚好散了,但郁闷是免不了的,所以晚饭的时候他破例点了瓶老村长。他运气向来挺好,这次从瓶盖开到五块钱,赚回来四分之一的价钱。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酒和烟都是一样的,它们可以让人暂时忘记不想有的情绪。但事物是相对的,实际上忧愁并没有消失,只是另外一种情绪被放大盖过了原有的感觉。恰巧,张生是个念旧的人,所以微醺的时候,他就开始思念故乡。
如果说一个人站在极高处俯瞰,看到夜晚的城市是夏夜繁星棋布的银河,那夜晚的村庄就是冬日灶台里薪柴燃烧殆尽后的火星寥落,前者喧嚣,后者孤寂。
张生就是在这样的孤寂里长大,因此他也便成了一个孤独的人。
从前,他喜欢搬着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发呆,视线越过邻居的院子、瓦房、平房、小楼,看到远处高大的杨树榆树重叠,夏天的时候,它们繁茂的枝叶遮住了天空,冬天的时候,天空就成了它们的叶子。
那时张生发现,自家院子和周边的建筑像是围拢的山峰,勾连着堆成圆形的墙,层峦叠嶂,他就在中央。后来,他没了自己的小院子,但是发现每个人都有一堵围墙。
……
有风顺着河道吹来,脸上几点冰凉,张生下意识抹了把脸,抬头望天,下雪了。夜色渐深,雪下的越深,雪花如纷乱的鹅毛飘洒。阳历十二月十八,风雪漫城。
之后的半个月里,张生都在奔走着找工作,劳动局就业中心、中介所、商家招聘告示他都去看过,大多数空缺的都是餐厅超市服务员、保安、搬运工等工作,待遇好的工作又有学历要求,实在没有合适的。他忽然感到有些疲倦,想着在这里待久了,是不是该去别的地方了?
12月29日,周六,差不多七点的时候,张生穿戴整齐出门,准备去附近的熟食店吃点羊杂汤暖暖身子。前几天一直阴天,今天早上起了淡淡的雾,看来是要放晴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生总感觉冬天一年比一年冷。
这会儿路上行人已经比较多了,大部分是赶着去上班的。弄堂里传来铃铛的“叮当”声音,那是收废品大爷骑着三轮车来了,这老头儿倒准时得很。
等张生吃完早饭出来,已经八点多了,这时候薄雾散尽,红彤彤的日头挂在东边,光照在身上挺暖和。他逆着人群,慢吞吞地散步,觉得自己似乎提前过上了老年人的生活,他摇头一笑,是马上要跟这里说再见,感触都变多了吗?
突然,张生顿住脚步,蹙起眉头,有些疑惑地转身,发现自己后边跟了个小女孩,她大概有五六岁,身高到自己腰部,扎两个麻花辫,生得两条青山含翠柳叶眉,一双秋水无尘杏子眼,小鼻子坚挺通红,唇红齿白,一眼看去就惹人爱怜,也不知是谁家的闺女。
张生弯腰蹲下身来,平视小女孩,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道: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你家人呢?”
“家住哪里知道吗?”
“饿不饿?”
“我请你吃糖葫芦好吧?”
“包子呢?”
她只是拉着我的衣角,紧抿嘴唇,怯生生地看着我。
张生有些无奈,看来这孩子怕生。他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跟着自己这个陌生人,于是尽量用温和的语气换了个问题:
“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红……红酥!”
她声音有点小却很坚定,看来是鼓起很大的勇气和我说话。
张生越看越喜欢这孩子,赞叹道:“漂亮的小姑娘,好听的名字。”
她听到后害羞地笑了,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的眼睛眯成了两轮弯月,高高挂在我的心上。
过了一会儿,她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上前抱住张生,低声说句“再见哥哥”,就跑开了。
张生远远看见她扑进了一个女人的怀里,想必,这就是幸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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