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方寸岛北方,荨荇村瓦屋内,躺在木床上的少年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少年坐起身子,眼中有着一抹迷茫,忽地,脑海中传来剧烈疼痛,头颅仿佛要四分五裂了,少年死死捂着脑袋,牙齿咬得咯吱响。
疼痛来得快去的也快,一幅幅支离破碎的画面重新拼凑在一起,少年下床后来到窗前,取过铜镜,看着镜中俊秀稚嫩的脸庞自言自语道:“第一个问题,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是孤儿,被父母抛弃,孤儿院院长给我取了姜谛这个名字。”
“第二个问题,姜谛,你怎么看待旅行者?”
“旅行者,那些来自神州的外来者吗?他们都是豺狼。”
“最后一个问题,姜谛,你是否怀疑过你所生存世界的本质?”
少年沉声道:“怀疑过!”
“之后呢?”
“逃离方寸岛!”
……
走出房间,姜谛推开正堂门,去侧屋看了一眼,舒窈还未起床,脸色苍白的有些不正常,一床单薄被子根本没法保暖,妇人蜷缩着身子,神色看上去很憔悴。
根据原主人祝安记忆,舒窈这些年来,每天都会早早起床,将家里的琐碎事料理的井井有条,可自从怀孕后,妇人越来越嗜睡,一天比一天起得迟。
姜谛有种不好的直觉,舒窈腹中胎儿,好似在一点点汲取妇人生命力。
将自己那床被子拿过来给舒窈盖好,姜谛来到灶房生了火,洗了一把脸,也没吃早饭,迎着晨风向黄粱镇走去。
……
方寸岛究竟有多大,姜谛实在说不上来,在那个世界,姜谛所在国家,那怕极偏远地区,只要上搜索引擎一查,保准能得到最精确的数据。
姜谛突然觉得,先辈们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千山万水,一尺一尺去丈量山河高度,真他娘了不起,只是可惜,那个故乡,再也回不去了。
荨荇村距黄粱镇并不远,但姜谛也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
不愧是方寸岛最繁荣的地界,黄粱镇光面积就甩了荨荇村十几条街,以青石铺筑的宽阔街道上人来人往,商铺林立,古风味极浓的建筑物鳞次栉比,延伸向目之所及的尽头处。
站在北镇口的姜谛看着熙熙攘攘的来往人群,眼中带着一抹新奇,他如老学究般背负双手,沿街而行,四处打量。
……
黄粱镇中轴主道唤作衔香街,四处闲逛的姜谛忽然听到前路有纷繁嘈杂声,忍不住抬头远眺。
七八丈外,一座青楼前,围聚了不少人,姜谛有些好奇,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彩星楼!”看着青楼匾额,姜谛微微眯起双眼。
黄粱镇只有独一一家青楼,便是这里了,里面既有姿色上乘,以香软身子取悦客人的红倌儿,也有诗词书画样样精通的清倌儿,姜谛这人,对床笫之事一丁点兴趣都没有,但却特别热爱诗词书画,可惜祝家太清贫了,根本买不起笔墨宣纸。
这个世界文字的书写方式,与那个世界天差地别,准确的说,身处这个世界的姜谛还是一个切切实实的文盲。
彩星楼前,有两根涂染红漆的承重柱,左边承重柱有上联,‘采三秀兮于山间’,至于右边承重柱空空如也。
台阶上站着一位少女,看打扮应是一位丫鬟,二楼不少窗户都被打开了,一张张略施脂粉的娇嫩脸蛋儿,瞧着楼下围拢群人,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儿极尽撩拨,有灵动杏眼、有细长丹凤、也有春水盈盈桃花眸。
“一枝独秀,远不及群芳争艳!”姜谛裂嘴,笑的极为开心。
在那个世界,姜谛也见过许多十八九岁的姑娘们,有平凡的,有好看的,但与这个世界的少女们一比,差了许多,不是说容貌差了,而是气质差了。那个世界的姑娘们是猎豹,这个世界的少女们是猫儿。
猫爪儿在心头轻轻一挠,会让你全身痒痒,猎豹爪儿一挠,十有八九会连皮带肉。
……
台阶上,丫鬟眼看来人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道:“采三秀兮于山间,是我家小姐出的上联,谁能对出下联,可上三楼与我家小姐把酒言欢。”
“把酒言欢?哼,我辈士子诵古文言诗词,修的是一身浩然正气,岂可与胭脂俗粉共饮一壶酒?”不少穷酸书生闻言便要转身离去。
“我家小姐说了,对出下联者,可赏银十两!”丫鬟加了一句。
“当年名满天下的雅圣曾言,世间万物,无高贵卑贱之分,圣人与蝼蚁亦平等,青楼女子也有资格与我等谈论文学。”一大群书生重又掉头回来。
一双又一双眼睛,盯着承重柱上的上联,时间一点点流逝,却没一人上前。
书生都是要脸面的,若是对错了,那可就输给一位青楼女子了,寒窗苦读,若连青楼妓都比不上,还不如被猪撞死算了。
姜谛神色闪烁,今日赶来黄粱镇,他可不是为了压街,而是要打听那位白衣道人。
道人身份想必不简单,姜谛不知姓名,只描述外貌,寻常市井百姓肯定说不上来,但这位丫鬟的小姐,身为彩星楼倌人,平日里结交的上流人士铁定不少。
碰碰运气吧!抱着一抹侥幸,姜谛挤出人群,迈上台阶。
这一刻,泥腿少年,竟也万众瞩目!
“哪里来的乡野小子,此等妙联,我们饱读诗书之人都对不出来,你上去做什么?赶紧滚下来!”人群中,有书生不满嘲讽。
姜谛懒得理会,仔细看了一眼上联,随即看向一脸冷漠之色的丫鬟,微笑道:“我的下联是,石磊磊兮葛蔓蔓!”
……
姜谛顺利上了三楼,至于围观书生,一个个灰头土脸离去。
可恨,太可恨了!苦读这么多年,比不上卑贱的青楼妓也就罢了,竟连一个毛头小子都不如。
三楼,古色古香的房间内,有着丝丝缕缕淡淡幽香,无孔不入,姜谛情不自禁深吸了两口。
香,太香了,在这世间,佳肴的香味、鲜花的香味、脂粉的香味,永远也比不上女儿家的香气。
但姜谛不一样,相比于女子的体香气,他更喜欢笔墨宣纸散发出来的气味,他热爱知识,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但美人儿只会让人腰酸背痛。
“嘭嘭嘭!”房间外,忽地响起敲门声,这是丫鬟在提醒姜谛,自家小姐来了。
坐在凳子上的姜谛赶忙起身,顺便整理了一下衣衫。
嘎吱声中,房门被推开,丫鬟守在外面没有进来,一袭曼妙身姿却映入姜谛眼帘。
这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女子,一袭墨色衣裙,上面刺绣朵朵桃花,手艺精湛,虽说比不上赫连秀红衣上的蜀绣,但也差不了太多。
姜谛有些狐疑,要知道赫连秀那袭红衣,足足白银九百两,这女子的墨色衣裳就算没有这个价,也绝不便宜。
青楼妓这门行业,在这个世界,这么有发展前途的吗?
女子瓜子脸儿巴掌大小,肌肤白里透红,仿佛熟透了的水蜜桃,一口下去,满是香甜汁水。女子有着一双魅惑狐狸眼儿,眼睛上好似蒙着一层淡淡薄薄的春水,让男人的魂儿都陷进去了。
媚!贼他娘媚!姜谛终于知道那些古代帝王,为何宁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凛冬的寒夜,搂着这么一具温香软玉入眠,比什么红泥小火炉岂不美妙的多。
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姜谛,微微一笑,唇红齿白道:“公子,请入座。”
姜谛眼神一亮,“你叫我什么?”
“公子,可有不妥?”女子疑惑道。
公子?妙极,妙极!
……
两人落座后,姜谛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胡,单名一个歌,敢问姑娘芳名?”
“胡歌?好名字,妾身唤作李倌倌。”女子柔声道。
姜谛心有不解,啃了啃大拇指,终是说出心中疙瘩,“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敢问倌倌姑娘,这两句,出自何处?”
窗前,女子从腰间荷包里取出几片桃花瓣,放入茶壶中,闻言古怪道:“公子可对出下联,却不知出处?”
不等姜谛扯谎,女子继续道:“这两句,出自雅圣《楚辞》中的《九歌·山鬼篇》!”
‘果真如此!’姜谛有些吃惊,《楚辞》可是那个世界的煌煌巨著,竟也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倌倌姑娘,你口中雅圣,可是唤作屈原?”姜谛问道。
“屈原?”女子淡淡笑了笑,“公子应该从未离开过方寸岛吧,不知雅圣,也在情理之中。”
“雅圣为人间圣人,却不是儒教中人,她乃女儿身,唤作安惊鹭,是如今北境之王楚怀沙亡妻。”女子耐心解释道。
“安惊鹭。”姜谛细细品味这个名字。
“《楚辞》确实出自雅圣之手,不过说来也奇怪,每一部流入天下的《楚辞》扉页,都有着屈原二字,莫非乃雅圣故友?”女子加了一句。
就这么一句,让姜谛心神震颤!
这个世界没有屈原,却有《楚辞》!
写出《楚辞》的所谓雅圣,竟知道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