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溅星河畔瓦屋中,起床后的白衣道人来到窗前,舒舒服服伸了一个懒腰。
屋外篱笆院中,背影消瘦的姜谛正一丝不苟打着无极拳,此刻天色只有一点浅浅鱼肚白,站在屋内的江无静呼出来的白气清晰可见。
腊月的天冷极了,姜谛却这么一直坚持了下来,江无静很欣慰。
正堂门的开门声将沉浸拳法中的姜谛唤醒,少年扭头,看了一眼江无静,嬉皮笑脸道:“道长,早。”
“你随我过来。”撂下这句话后,江无静将双手插进衣袖中,穿过正堂,去了后院。
……
后院,溅星河畔,盘坐于地的白衣道人岣嵝着背脊垂钓,姜谛蹲在道人身边,少年双手握拳,双拳交叉藏在腋窝下取暖。
“前些日子,显圣让你看清了这个世界,对此有何感想?”江无静淡然道。
姜谛薄薄嘴唇紧紧抿着一起,良久之后,少年才说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三教教主手段,通天彻地。”
“就这些?”江无静再问。
“得知自己被囚于一滴露水之内,除却恐惧与愤怒之外,还有无力,就算握紧拳头又如何?什么也改变不了。”姜谛的声音,变得极为沙哑。
江无静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少年肩膀,“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有些事,我没法在隐瞒你,你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由来吗?”
姜谛狐疑道:“这个世界,不是三教教主构建的吗?”
江无静摇摇头,“这些算不得秘密,我要告诉你的东西,连三教教主都忌惮不已。”
望着被寒风吹皱一片的河水,江无静神色迷离,陷入回忆,“七百多年前,一头只在先古典籍中出现过寥寥几语的凶戾飞禽,从遗落之境降临神州天。”
“什么是遗落之境?”姜谛好奇道。
“你别插嘴,先听我说,”白衣道人不爽的瞥了姜谛一眼,继续道:“那头飞禽,在先古典籍中,被先古之民唤作朱雀,乃先天神灵之一。”
“飞禽太庞大了,它的每一根羽毛都在燃烧,双翅一展,犹如垂天之云,它降临那天,天上仿佛多了一轮太阳,它的每一口焰息,足以融化成片成片大山,足以蒸干几十条滔滔江河。”
“凡人都说,山上炼气士有焚天煮海之威能,不过夸大其词罢了,可那头飞禽,却可以做到,连三教教主都望尘莫及。”
“朱雀所过之处,黎民百姓、飞禽走兽、大山、江河、树木、花草,乃至于泥地中的蝼蚁、蚯蚓、虫子,全被它的焰息焚烧成为虚无,甚至连大地都龟裂了,百年之内,无法长出绿植。”
“神州天成为一片火海,朱雀沐浴烈焰,嘶鸣声撼动碧落黄泉,就在人族生死存亡关头,四位陆地神仙站了出来,其中三位乃如今三教教主,另一位,也是这场‘诛神之战’发起者,为当时剑家第一人,唤作叶挟仙。”
“四位陆地神仙与朱雀在东海之上的那场千年之战,持续足有月余,一些野史记载,战斗过后,神州天空,下垂千丈,被蒸发的东海之水,足以淹没半个神州大地。”
这段有关神州的往事,听得姜谛目瞪口呆,未曾想这世界竟还有神灵之说。
江无静取过黄葫芦饮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诛杀朱雀后,三教教主重伤,第一时间回到各自道场疗养,而朱雀尸体,被叶挟仙带走。”
“如果没有叶挟仙,剑家将永坠长夜,这位陆地神仙,是那个时代的天下第一,是下凡的天上剑仙,可这么一位给予剑道重生的男人,最终却入了魔。”
“入魔?”姜谛愕然,一位千年剑仙,竟也会坠入魔道?不可思议。
“屠魔的少年终究成了魔,”白衣道人长叹一口气,“如果惊才绝艳、震古烁今这些成语不来形容叶挟仙,那也就没存在的必要了,这位剑家第一人,为了弄清朱雀从何而来,便以无上大法,进入朱雀脑海,搜寻了这头飞禽生前记忆。”
“然后,他疯了,入了魔,成了下一头‘朱雀’,他只用一剑便劈开了青冥,引天河水倒灌人间,要淹没神州天。”
“三教教主出手阻拦,四位陆地神仙惊世一战,七天七夜后,叶挟仙力竭而亡,他的尸体被葬入一口青铜石棺,三教教主合力,将石棺流放无垠星空。”
“在那之后,三教教主合力推演叶挟仙入魔之谜……”
听到精彩处,白衣道人突然没了声音,姜谛扭头看去,却见道人深邃目光,仿佛洞穿了头顶青天。
“道长,推演出来了吗?”姜谛问了一声。
江无静苦涩一笑,“我不知道,三教教主心思如渊如海,寻常人岂可猜透,不过叶挟仙死后,三位陆地神仙却合力构建了这方世界,这座唤作方寸岛的岛屿,正是那头朱雀之尸。”
姜谛头皮发麻,自己竟踩在一头先天神灵的尸体上!
“构建黄粱界之后,三教教主命人在人间拘役了许多亡灵,”白衣道人看了姜谛一眼,“你也是其中一员。”
少年如坠冰窖!
低头,白衣道人陷入沉思,“我有些猜测,三教教主之所以构建这方世界,是为了以小见大。”
“以小世界见大世界?”姜谛不确定道。
道人笑了笑,一巴掌拍在姜谛后脑勺,差点没把少年扇到河里去,“聪明,三教教主断定,叶挟仙一定在朱雀脑海里见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才导致入魔。”
“这个秘密,一定涉及朱雀所生存世界,”白衣道人眯起细长双眸,沉声道:“黄粱界之于神州天,不过一滴露水,可神州天之于朱雀所生存世界,会不会亦是如此?”
“或许,神州天的黎民百姓,乃至于山上炼气士,在某个世界生物眼中,不过泥地里的虫子。”
这个猜想,着实吓了姜谛一大跳,“道长,这就是遗落之境的由来吗?那头朱雀所生存的世界。”
江无静点点头,随即咧嘴一笑,安慰道:“这些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你别放在心上,等你到了三教教主那种境界,自会弄明白一切。”
姜谛翻翻白眼,幸好自己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不然道人这番话,换作原主人祝安,绝对会被吓晕过去。
“这次谈话,一是为了让你知道黄粱界由来,二是提醒你,过些日子,我要重塑你的肉身,过程会很痛苦,做好心理准备。”江无静面色凝重道。
“重塑肉身?!”姜谛猛地从地上站起,看着白衣道人,一脸震惊之色。
江无静点点头,“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教你修习神通术法吗?因为你没有肉身,无根浮萍,没法汲取大地养分。”
姜谛深吸几口冰冷空气,迅速冷静下来,“道长,我的尸体在神州,估计早就腐烂成渣了,你要用何物为我重塑肉身?”
江无静高深莫测一笑,“我要用的东西,连三教教主都忌讳不已,现在的你,无须明了,以后自会知道的。”
白衣道人不说,姜谛也没刨根问底,反正问了也是白问。
“对了,以后白天在我这里练拳,晚上就去风雪庙见显圣。”双腿发麻的白衣道人站起身子,活动着筋骨。
江无静这狗曰的,懒是懒了些,而且脾气不好,可与青衣圣人一比,起码正常许多。
姜谛咽了一口唾沫,“道长,你与青衣圣人一为道,一为儒,我决定了,要入天宗,修习道教术法,风雪庙那里,我就不去了。”
“你懂个屁,”江无静剜了姜谛一眼,“显圣乃儒教圣人之一,别看表面落魄,可神州却有他好几位亲传弟子,有的已是名满天下的圣人,有的潜于庙堂扶龙。”
“黑白之争,显圣败尽一生英名,荀学一脉被儒教打压,分崩离析,换作别人,心灰意冷之下,境界绝对会一跌在跌,可显圣在这黄粱界画地为牢十五年,境界却不降反升。”
姜谛忍不住插嘴道:“道长与青衣圣人比,差多少?”
江无静扫了姜谛一眼,一脸嫌弃,“显圣与你师祖为同代人,我见了他,也要行晚辈礼节,怎么说呢,现在显圣的境界,应该与你师祖生前差不多。”
“这么猛?”姜谛惊讶道。
“显圣愿意亲近你,是你十世修来的福气,今晚就去风雪庙,你要敢不去,本天尊就打断你的狗腿。”江无静恶狠狠道。
姜谛乖乖点头,不过心里却在碎碎念,上一世是不是炸了广场,怎么碰到江无静这狗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