溅星河畔,白衣道人垂钓,姜谛在一旁打拳,梅钱躺在屋檐下的藤椅上眯眼晒太阳,一切都很祥和。
日落天色黄,姜谛向黄粱镇走去,少年有些心不在焉,因为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去见风雪庙那位青衣圣人了。
午饭时,姜谛问过白衣道人,说青衣圣人喜欢什么,道人说,这位儒教泰山北斗一样的大人物,生平极好阅览一些神魔怪诞小说,一卷先古之民所创《山海外传》,青衣圣人反反复复看了十五年。
青衣圣人还有个独特癖好,不喜欢饮酒,却喜欢看别人饮酒,还有一点,爱吃花生米,醋泡的不行,必须得油炸,酥酥脆脆那种。
第一次正式拜访,姜谛总觉得要送些礼物,如果有时间,他可以将《西游记》写上几个章节,想必青衣圣人定会看的津津有味,《西游记》不行还有《封神演义》《聊斋》,再不济弄个《女仙外史》《镜花缘》,总有一个能满足青衣圣人口味。
可惜时间上来不及,难道真要送一碗花生米?估计青衣圣人会骂骂咧咧将自己一脚踹飞。
……
暮夜深沉,月寒星疏,舒窈早已睡去,姜谛推开祝家小院门,紧了紧衣襟,离开黄粱镇。
白天江无静与少年说过风雪庙所处方位,方寸岛虽说不小,但大道就那么几条,不会走错。
走啊走,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翻山越岭的姜谛总算看到了那座被夜色笼罩的阴森古庙。
庙中一如既往,没有烛火,姜谛来到两扇大门前,平复了一下气息,用手掌轻轻拍了拍。
“进来吧。”庙内,响起青衣圣人冷冰冰的声音。
姜谛沉住气,推开庙门,然后关门,转过身子,冲着青衣圣人抱拳一拜,“祝小子见过先生。”
青衣圣人在看书,还是那卷看过几百次的《山海外传》,男人面前有一个小小案几,还是那只大白碗,里面放着不少花生米,表皮红亮,泛着细腻的油光。
青衣圣人一边看书,一边嚼着花生米,没有理会姜谛,少年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道:“先生,要不要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青衣圣人放下书,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外面月亮,“时间差不多了,你随我来。”
话音落下,男人起身,从白瓷碗中抓了一把花生米,向着姜谛走来,姜谛眼疾手快,赶忙拉开古庙大门。
古道上,青衣圣人在前,姜谛犹如仆人一样跟在身边,“先生,我的故事是关于一只猴子的,你真不打算听一听?”
青衣圣人停下步子,将一粒花生米扔向半空,然后嘴巴一张,稳稳接住。
嚼着嘎嘣脆的花生米,男人瞥了姜谛一眼,“我又不是忘川河里张牙舞爪的恶鬼,你用不着这么害怕。”
姜谛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咧嘴一笑,“先生,我不害怕。”
……
走了小半个时辰,青衣圣人与姜谛来到方寸岛西海边。
海边有个小村落,姜谛听舒窈说过,唤作锦溪村,比荨荇村规模要大些,得有六七十户人家。
青衣圣人走到一艘小船上,然后冲着姜谛指了指船桨,“划船,我们出海。”
姜谛乖乖听话。
小船摇摇晃晃,很快远离方寸岛,吃光花生米的青衣圣人,将沾满油渍的手在屁股上随意抹了抹,然后背负双手,一派世外高人模样。
姜谛小声道:“先生,我有手帕。”
“马后炮,”男人冷哼一声,继续说道:“江无静应该与你讲过江湖与庙堂了,说到底,两者并无差别,都讲一个人情世故,我儒教中人,左手可持剑开山劈水,右手可握笔书写太平,庙堂只有一个,江湖却分三教一家,你选哪个?”
“道长说,江湖除却三教一家外,还有许多武夫,敢问先生,相同境界下,哪个更牛气一些?”上次江无静那狗曰的,说的模棱两可,这次遇见一个更猛的,姜谛总得弄清楚。
“佛、道、儒、剑三教一家,外加一个武夫,构建了这个江湖,相同境界下,武夫战斗力最强,那些大成武夫,以力证道,气血汹涌犹如滚滚江河,剑家剑修,杀伐力举世无双,不过太过损耗气血,大多都是短命鬼。”
“儒教修浩然正气,万邪避退,不过缺陷太明了,肉身犹如琉璃般易碎,道教修元神,道法神通诡谲难测,那怕肉身化作灰烬,只凭元神,亦可长存于天地,不过战斗力委实上不了台面。”
“佛教修法相与金身,兼具战斗力与防御力,可惜战斗力终究比不上剑修与武夫,但防御力堪称惊艳,一些真佛,那怕圆寂,肉身也坚硬如铁,堪比剑家剑榜上那些名剑。”青衣圣人一口气说了许多,姜谛认真听着。
“敢问先生,江湖有没有双修炼气士?”少年问了一句。
青衣圣人点点头,“有,但不多,三教一家包括武夫,不论那条路,都极难走到大成,世间芸芸众生犹如天上群星,可敢言天骄之人,寥寥无几,我所认识的,双修大成之人,单道教而言,只有蒋青氐一人尔。”
“蒋青氐?道教天宗那位大师兄?”姜谛愕然。
青衣圣人感慨道:“这位少年天资绝伦,江湖五百年气运全聚他身,剑道双修,两路大成,剑正、道正、身正、心正,不像那个韩香骨,心思阴沉,连一滴血中都透着凶戾之气。”
姜谛欲言又止,青衣圣人皱眉,“有什么话痛快说,别像个娘们一样。”
少年尴尬一笑,“先生,我想听听你对江道长看法。”
“江无静,”青衣圣人抬头望月,月不见,被乌云笼罩,“江无静就像这轮月亮,他的心上有乌云,若他可驱散乌云,皓月长明,人间清亮,若驱不散,这辈子黯淡无光。”
皓月长明,人间清亮,姜谛自言自语了一句。
“越扯越远,三教一家,你到底选哪个?”青衣圣人沉声道。
姜谛抓了抓头发,小声道:“先生,事关重大,容小子在想一些时日。”
男人剜了姜谛一眼,“娘气!”
“对了,先生,你与江道长,为何偏偏选中了我?”这个问题,犹如梦魇般纠缠着姜谛。
青衣圣人云淡风轻道:“以后你自会明白。”
……
划船划到双臂酸痛的姜谛总算舒了一口气,因为青衣圣人嫌他绵软无力,直接动用大法力,驱使小船破开海浪,飞速前行。
离开西海边一个时辰后,小船上的姜谛忽然起身,少年借着月色,模糊看到不远处另一条小船。
两条小船贴近,姜谛吃了一惊,另一条小船上,竟躺着一位因为缺水而晕死过去的少女。
少女只有十五六岁,肌肤苍白一片,嘴唇布满裂纹,长相很清秀,身子消瘦,小家碧玉型。
用了一个多时辰,姜谛与青衣圣人总算回到了风雪庙。
庙中,姜谛将扛在肩上的少女轻轻放在地上,随即瘫软在地,大口喘息。
刚开始为了表现修养,姜谛只是抱着少女,后来双臂酸涩的紧,少年只好扛着,这狗曰的青衣圣人,和江无静一样,懒到骨子里,也不说帮帮忙。
指了指少女,青衣圣人难得笑了笑,“祝小鬼,这少女如何?”
姜谛瞥了一眼少女鼓鼓胸脯,做作咳嗽两声,“挺好,像初春时节,刚从消融冻土下冒出来的娇嫩青草。”
男人再问,“如果我将她许配与你,开不开心?”
少年点点头,“我不与先生说假话,开心。”
青衣圣人笑容忽地消失,目光阴冷道:“如果我让你杀了她呢?”
姜谛毛骨悚然,他看了一眼少女,她应该做了一个噩梦,一双清浅柳叶眉拧在一起,眼角有泪,在月光映照下犹如两粒珍珠。
青衣圣人大袖一挥,三尊神像下,那团熟悉的幽青色火焰凭空浮现,熊熊燃烧。
“杀了她!”男人厉喝道。
姜谛身子僵冷,紧紧捏着拳头,“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呢?你又算什么?凭什么决定一个人灰飞烟灭?”
少年咬牙切齿,“为什么?为什么制定这个世界法则的不是天道,而是你们这些人。”